年夜飯一直持續到快到八點,老人說時間差不多了,要趕回去看春晚,一桌人就嬉笑著各自散了。
原本岩峰想回自己這邊家裏,但丹真卻執意讓他留下陪他父親和兩個老人一起看春晚,說過除夕人多才熱鬧,才是過年。岩峰不敢忤逆,便應了。
八點整,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帶著某種好奇的期待,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裏歌舞升平,一首首歡樂祥瑞的歌曲輪番上演。岩峰在沙發一邊給幾個長輩剝水果,一邊聽著他們打趣那些節目的好壞。
直到一個叫千手觀音的舞蹈出來,屋裏的人都安靜了。那華麗的燈光和唯美的舞動,隨著音樂的起伏,舞者們不斷變化著那千手的形狀,美得讓觀看的人都無法用語言形容此刻的心情。
隨著舞蹈結束,岩峰轉頭再看看旁邊的幾個長輩,不知道怎麼就都不約而同在臉上掛上一行虔誠的眼淚。似乎那舞蹈裏的畫麵就是真實的神佛,看著領舞演員那張普度眾生的臉孔,好像所有的疾苦罪孽都得到了寬恕。他們被感化著,用眼淚朝聖著那神跡一般的博愛,想念著邱石。
岩峰想想也確實感慨,這世間往往苦多樂少,人們確實需要一種信仰來化解這苦的濃度,所以他也被感動著。但又覺得這一屋子人一堆哭著挺難受的,於是笑道:“這舞絕對是今晚最好的節目。”
趙老和田媽都笑了笑,說是啊。
丹真眨巴眨巴眼睛,笑說:“後麵的節目還沒演呢。”
岩峰笑回說:“後麵多半都是湊數的了。”
調侃兩句,這氣氛也就好了些,不再像剛才那樣沉重。
可這話說了沒多一會兒,幾個節目過去,突然一首叫天路的歌莫名其妙殺出來。
這一家子的氣氛就變了樣。
看著片頭那些采訪修路工人的片段,秋陽怔怔的,眼睛裏剛剛還沒退盡的眼淚又像是要湧上來了似的。
當那個外景主持人讓那些工人師傅看著鏡頭,對家人說心裏話時。秋陽忽然恍惚看見了邱石站在那裏,說著,爸,媽,我想你們了,我在這裏工作挺好的,你們放心吧……
田媽安靜起了身,什麼也沒說就進臥室去了,趙老瞧出了那情緒,便也起身跟了去。
秋陽還坐在沙發上,死死盯著那電視屏幕。岩峰此時還沒有察覺什麼,忽然就聽見父親說,“一會兒你們看完了就把電視關了吧。”話音剛落人也進了臥室。
岩峰轉頭看著丹真,問:“他們……怎麼?”
丹真把臉轉開了,也沒說話。
秋陽坐在臥室的書桌前,門外的電視聲音穿過牆壁,穿過房門,直達他耳朵裏。那音樂此時變成了一把鋒利的藏刀,刀刃就在他心口裏來回拉扯,似乎快要被肢解了一般的難受。他左手捂著眼睛,沒有聲音,沒有掙紮,隻放縱著眼睛不斷淌淚。
又是一年,又是一個沒有邱石的一年過去了,而將來還有許多個這樣的一年。
這個年三十兒就這樣結束了一年歲月的總結。
夜裏丹真和岩峰回到自己家裏,洗漱安頓,各自回房睡覺。
岩峰躺在床上想著些雜事,一會兒是學校裏的,一會兒又是母親來電話的,再來就是看春晚時那幾個家長的反應。最後又想起丟手機的時候,安東忽然就被記憶提及,這才想起應該給對方去個春節問候。
他翻身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開始準備發短信,打了兩個字,又覺得這有點太像轉發文,於是便撥了號碼打過去。
安東這邊剛跟奶奶各自睡下,忽然收到文孝來的祝福短信,一看就是別人發他的,他又轉發過來,完全沒用腦子。於是他也將就這一條又轉發回去,不過在最後填了個Too,都約好了沒誠意似的。放下電話,又端端躺好,剛閉眼,電話響了。
他看了一眼那屏幕上的名字,寓意深刻地笑起來,隨即按下接聽鍵。
“喂。”
岩峰笑道:“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安東哼笑一聲:“憑什麼?你是我兒子嗎?”
岩峰笑容僵化,罵道說:“你他媽會不會說人話。”
安東則悠哉道:“那你管我要紅包?這難道不該是管你爹媽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