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虛閣裏,徐元娥正自出神。
初夏時節草木葳蕤,閣樓外槐蔭正濃,掩映著錯落的屋舍。這地方建在府裏地勢最高處,上下築了三層,坐在最高處的涼台上,可俯瞰闔府景致,還能遠眺城郭外起伏的山巒。蔥翠山林裏,藏了許多寺廟道觀,其中有座巋然矗立白塔,哪怕隔得極遠,也能憑方位依稀辨別。
此刻獨臨窗畔,徐元娥的目光隨意掃過周遭,瞧見遠處的那一點隱約的白,不自覺就停住了。
那座白塔她時常去,印象最深的卻是今春。
皆因謝巍而起。
男人灑脫的風姿驟然闖入腦海,她有些苦惱的蹙了蹙眉,趴在窗畔輕輕歎了口氣。
丫鬟芳菲侍立在側,見狀忍不住笑了。
“姑娘這兩日總是唉聲歎氣的,莫不是碰見了麻煩?”她瞧著茶杯涼了,換了杯暖熱新茶,又取薄薄的披帛給她搭在肩上,低聲道:“雖說如今天氣暖了,這兒的風卻不小,吹久了怕是會著涼。姑娘坐會兒就走吧,若真有麻煩,主君定會解決的。再不行,還能入宮求皇後呀。”
姐妹倆交情極篤,阿嫣不會不管。
芳菲甚少見自家姑娘發呆歎氣,又猜不出情由,暗自擔憂之餘,還以為是外頭出了大事。
徐元娥搖了搖頭,沒作聲。
旁的事情上祖父能幫她,阿嫣也能給她出主意。若她心悅的是別的人,徐元娥定也會跟阿嫣訴說心事,分享歡喜。
謝巍卻迥然不同。
他不止是皇叔,還是個長輩,細算年紀,隻比她的父親徐弘小了七八歲。不管是她和徐秉均,還是阿嫣和更年長的謝珽,在謝巍跟前都要喊一聲三叔。徐元娥再怎麼卓然不群,仍是未及二十的待嫁之齡,情愫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滋生,但一想到這輩分,心裏仍跨不過那道坎。
但若就此畏而卻步,她又覺得不甘心。
年滿及笄後,來徐家提親的人很多,她之所以耗著不肯答應,是因沒碰到稱心如意的人。而謝巍,便似深山道觀裏走出來的逍遙散仙,灑脫不羈又風姿出眾,能帶著她走在萬丈紅塵書樓畫鋪,也會陪她閑看流雲落花,詩酒為伴。
當時隻覺歡喜新奇,回頭去瞧,偏又添了繾綣默契。
頭一回,有個男人在她夢裏盤桓。
令她魂夢牽係,輾轉反側。
人生百年,能碰到這樣驚才絕豔、興趣相投的人,實在很不容易。她長到如今快要二十歲,就隻碰見了這麼一位,若因跨不過這道坎就錯過了,豈非遺憾之極?
徐元娥滿心苦惱,將手帕揉得淩亂。
熟悉的身影便在此時闖入視線。
寬敞的廊道上,器宇軒昂的男人健步行近,身上青衫飄然鼓蕩,一眼望去直如如禦風而來。
徐元娥驀的站起了身。
“他怎麼來了!”
“誰?”芳菲探頭過去,瞧見是時常登門的皇叔,竟自一笑,下意識幫自家姑娘理好衣裳,扶正釵簪。
……
少頃,謝珽到了淩虛閣前。
家仆引著他登樓,謝巍上了樓台,就見徐元娥錦衣明豔,襦裙長曳,站在窗畔盈盈行禮。風拂動肩上披帛,她垂首沒看他,兩隻手輕輕絞著,跟往常的明豔大方迥異,大抵是沒想好如何麵對他。
謝巍猜出緣故,自管坐入椅中,
“我今日抽空過來,是有點小事想請教,徐姑娘不必多禮。”他說著話,將旁邊泡著的茶壺提起,斟了杯茶輕啜半口,又向芳菲道:“這是給你們姑娘泡的吧?入了夏天氣熱,我剛從衙署過來,去幫我泡杯瓜片。”
那架勢語氣,全然賓至如歸。
芳菲未敢立時應命,隻看向自家姑娘。
徐元娥焉能不知謝巍的用意?
大熱天親自登門,又存心支走身邊伺候的人,他自然是有話要說的,八成還是為那幅畫和背後的深意。
既是避無可避,不如說清楚些。
徐元娥十指微微捏緊,下定了決心之後,便向芳菲道:“去吧。我有要緊事與王爺商議,若非長輩親至,旁人不許打攪。”吩咐完,隻等芳菲應命離開,連那家仆也走遠了,才抬頭看向謝巍。
男人端然坐於椅中,慢啜香茶。
“不是要喝六安瓜片麼。”她小聲嘀咕,因春懷初明,苦惱裏摻雜了羞澀,有點不敢直視謝巍清炯望來的眼睛。
謝巍捏著茶杯,灼灼視線落在她的眉眼間,忽而起身踱到跟前。
“我為何要喝瓜片,你不是知道麼?”
半是調侃的語氣,直指唯有彼此心知肚明的小秘密。男人在距離她兩三步處駐足,並未走得太近,哪怕有誰闖進來,或是登到高處隔窗望見,也是平常談文論詩的姿態,並不過分親近。
但那壓低的聲音,卻讓人心中微亂。
徐元娥覺得臉上熱熱的,也不知是否漲出了微紅,隻咬了咬唇,沒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