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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湖書院,花錦閣。今晚吏部侍郎李茂做東,請的上賓是他恩師內閣學士梁禹城。
梁老今年已經五十五了,眼看要告老還鄉,卻沒想到最後搏一把竟然搏到外放奉天府的美差。
今日他被奉為主客,各家齊賀,酒過三巡,已經喝得麵紅耳赤。李茂為款待恩師,專門招來六七個美豔無比的女校書奉客。
以色侍人者最會察言觀色,見眾人皆奉承其中兩名客人,女校書們便嬌嬌笑笑一窩蜂全都向這兩位官人湊了上去。
其中一人便是年老而大腹便便的梁閣老,而另一位則是坐在側席一名身著墨色綢裳、高束發髻的官人。
隻不過這官人似乎脾氣不太好,麵目雖冷峻無儔,可渾身上下跟冰塊似的,半靠在椅背上紋絲不動。
見慣了座下鬆鬆垮垮的老臉,美姬更一臉豔羨加崇拜地望著眼前這位輪廓分明的官人,恨不得湊近了黏在他身上,卻被他抬手輕輕擋了回去。
難不成書院的桂花稠酒不夠濃甜,還是姐兒身上不夠噴香,激不起官人身上的熱氣?
美姬們下意識地相互使了眼色,又不敢觸怒,隨即留下膽大的一名美姬奉陪布菜,其餘人都去包圍梁閣老和主人家李侍郎了。
在三輪酒後,梁老學士親自舉杯,單獨給身邊次席這名麵目冷淡的官人敬酒。
他老眼渾濁卻閃動著精明的眸光,並不直呼官人的姓名:“武關老弟,老夫虛長幾歲,腆以兄長之禮,酬謝老弟——今後在奉天府地界,老夫能說得上一二的,定為皇上盡忠。”
他口中雖說“為皇上盡忠”,一雙濁眼卻緊緊望著眼前官人。
座上那墨衣人便是傳聞中見首不見尾的正乾輯事廠提督太監秦領。
秦督主心不在焉坐在次席,早就捏著筷子數酒了,一巡,二巡,三巡。剛才打算要走,就被梁閣老攔住,絮絮叨叨要酬謝。
秦領不好當眾駁老頭麵子,敷衍笑道:“哪裏,舉手之勞而已。閣老風清氣正,多年不辭勞苦,如今否運散去,自有老驥伏櫪之時。咱們同為上辦事,秦某自當助力一把。”
身邊美姬見官人說了幾句話,非常有眼色地為他斟了桂花稠酒,卻不見這官人舉杯。
隻聽官人聲音不高不低問:“姑娘,你們這裏可有熱的湯水點心?”
下座一個深灰色亞綢衣裳的人馬上站了起來,正是帶著酒氣的田央,他指著一名美姬道:“聽見沒有?我們大人點湯水。快去弄來!”
這裏是楚館青樓,珍饈下酒菜常備,美酒陳釀常有,可哪裏會經營那些利潤微薄的湯水點心?
那名叫麗姬的姑娘眼珠一轉,連忙命人招呼,叫兩碗餛飩送來,陪笑道:“大人,我們這附近有家餛飩,二十多年老手藝了,鮮熱噴香。包準大人喜歡!”
秦領似是喝多了,垂眸不搭理。
李茂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自然知道他的脾性,隨即笑道:“我們大人飲酒後必得些熱湯點心,充得腸胃。大人身邊有茂照應,你且忙別的去。”
那麗姬雖舍不得如此俊美年輕的客人,可不敢忤逆李侍郎,又好好盯了秦領一眼,這才換了另一副笑臉湊上肥碩梁閣老身邊去。
既要熱鬧不冷場,又要個個大佬臉上有光,李茂趕緊又叫了幾個鶯鶯燕燕,吹拉彈唱各色樂器,圍著梁閣老打轉。
其他客人一人左右一兩個美姬,把田央也按在桌上,又是行令又是猜謎,文化輸出一波又一波。
在絲竹亂耳和巧言嬌笑的喧鬧中,秦領反倒冷靜了下來。
酒意早就過了,他卻在朦朧中不適宜地想起漆黑暗處一雙極明亮的眼眸,帶著冷淡的不知所措看著他。
想什麼呢?他暗嗤,那地牢裏極暗,有誰能真正看清他呢。
秦督主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再坐下去了,隨即舉杯與眾人飲了一杯,起身道:“諸位大人兄弟,武關今日叨擾,某還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見比主客還重要的客人要走,李侍郎馬上推開身上的美人,跟著站起來:“武關大人,這——夜涼露重,一會兒湯水就到了,嚐一嚐再走也不遲。”
作為主人,他不能不挽留一下最大的恩主,可又不敢太過挽留,隻好唯唯諾諾跟著秦督主後麵邊勸邊送,一邊陪笑一邊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