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度忒大了點。”虞子期抬手比畫道,“少說也有二十來米,怎麼剝?”
“蚊子再小也是肉,從底下的開始,先把咱們眼前這片收拾出來。”手頭沒有工具,隻好就地取材。我跺了跺腳下的石磚,舉起鐵鏟碎了一塊。兩個各自挑選了鋒利尖薄的碎片,開始清理被石灰塗抹過的牆麵。
因為年月久遠,很多地方早已幹裂,一副即將剝落的模樣,刮牆需要極大的耐心,我渾身是汗,半天才清出小半張圖麵。壁畫色澤豔麗,筆鋒奔放,與以往發現的龜茲壁有著明顯的區別。這些壁畫絲毫沒有受到石灰腐蝕,雖然無法看透全貌,但聯係前後,隱約能看出壁畫所描述的是一處祭拜時的場景。祭台高懸於半空中,座下跪有兩排金衣僧人,垂首閉目,個個神色肅穆,透露著*悲涼之意。虞子期後退了幾步,撂下磚片說:“再往上,夠不著了。他們拜的是什麼玩意兒,一個個跟死了爹似的哭喪著臉。”
“蛇龍國的宣道僧,”我在薛楊老師的藏書中讀到不少文獻,蛇龍國又叫呾叉始羅,從地理位置上來看位於現今的巴基斯坦附近。在諸多蛇龍國的傳說中,最為著名的就是關於鎮群子期屠蛇的故事。鎮群子期的爺爺死於毒蛇的利牙。為了複仇,他舉行了全國範圍內的蛇祭大會,誓要斬盡呾叉始羅內所有的毒蛇。“他們遠道而來,是為了弘法誦經,至於畫中祭台上所供奉的東西就不得而知了。”
“你說,是不是他們把本國的蛇殺光了,所以那個虐蛇狂人鎮群子期就把他們給派出來,去別的國家宣講蛇害。”虞子期推敲說,“你看啊,梓牙,鎮群,就差了一個字。傻子都能看出來,兩者之間肯定有聯係啊!”
“鎮群、梓牙都是音譯詞,做不得準。但考古隊發現的怪骨或許真與呾叉始羅的蛇患有關。梓牙周圍出現的巨蛇很有可能是宣道僧帶來的入侵品種。這裏的沙漠環境與它們的故鄉出奇的相似,經過物種雜交後,凶猛的蛇群迅速繁衍,有如天降,眨眼間給梓牙百姓帶來了衝擊性的災難。”
“果然如此,哲科茲瑞爾將軍可不光是民族英雄,該給他換個墓誌銘:愛國鬥士。”虞子期試著跳起來,打算摳掉覆蓋在牆壁高處的石灰。我對祭台上供奉的物品也充滿了好奇心,蹲下身拍了拍肩膀,讓虞子期踩上去。
我扶著他的小腿,好不容易站了起來。虞子期一手頂著牆壁,一手舉起磚片,小心翼翼地刮開了高處的石灰層。白花花的石灰粉不停地撒下來,我隻好低下頭,迫不及待地問他上麵到底畫了些什麼。
“嘿,邪乎了。這台子要通天啊!”虞子期低頭對我說,“還是柱子,沒到頂呢。”我放下虞子期,連退了好幾步才看清新刮出來的牆麵。本以為祭台上端應該奉有物品,不想壁畫中露出來的依舊是筆直的柱子,祭台仿佛沒有邊際的金箍棒,一路衝上了房頂。
我想了想,獻殿整體高度在二十米左右,壁畫中的祭台再高也該有個限度,實在不行可以通過後麵的鐵塔,落到屋頂上,直接揭開牆麵頂端的石灰層。可眼下,我無法確定畫中的祭台到底有多高,最糟的情況就是正好卡在半空中,我們手頭沒有稱手的繩索,那種上下不能的位置,根本接觸不到。虞子期似乎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他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整個牆麵刮開,一勞永逸。
“算了,考古研究不是咱們的工作,老揣躺著呢,先進地宮,救人要緊。”我不想繼續耽擱下去,扛起老揣,將他安置在大佛身後的縫隙中。
虞子期看著老揣,忍不住對我說:“老餘,容我說句不好聽的,咱們連要找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你真覺得他還有救嗎?”
我發愣了,虞子期這個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往往直指要害。我們在找什麼?
靈丹妙藥?
一隻黑瓶?
一捧黃沙?
一封幾十年前的遺書,當真能救活一條人命?
這些我都不確定,我從出發的那一刻就拚命試圖無視這些問題。如今老揣就躺在麵前,看上去與死人無異。想到這些,我甚至沒有勇氣去確認他是不是還在喘氣。巨大的無力感包圍了我。我忽然覺得又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戈壁荒漠,回到了龜茲古城,那時候的我與如今一樣,信心滿滿,卻眼看著一條條人命被奪走,到最後誰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