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像中赫然出現一堆白骨。小四幾乎跳起來,他誇張地打量著羊皮卷:“沙老,畫上是骷髏,沒臉沒皮。”
眾人都不說話,不約而同地看著我,像在等待解釋。我心裏也納悶兒,往常在影殿中找到的遺像,總有幾分修飾美化的成分,古時候又沒有照相機,誰知道你生得俊還是醜,多添點喜喪錢,讓畫匠正麵宣揚墓主人的形象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誰也不希望子孫來祭拜的時候,看見一個長得歪瓜裂棗一般的老祖宗吧。我們在地宮中發現的羊皮卷卻反其道而行之,懸掛在影殿中央的居然是一副脫皮去肉的森森骨架。把墓主人畫成這副鬼樣子,還供奉於影殿當中,我不禁好奇,修墓的跟死者得有多大仇。
“郭爺,咱們挖的是誰的墓啊,怎麼長這模樣?我三狗子從小在墳堆裏鑽大,死人見得多,可鬼……”
“噓!沒規矩。”郭半腿也知道墓中嚴禁談論鬼神之事,他推開三狗,走到我邊上,細聲說,“咱們不是來搞學問的,畫中的古怪弄不清楚也罷。進主墓室的路在哪兒,找到沒有?”
他說的話不無道理,可這個當頭,恐怖緊張的氣氛已經在人群裏彌漫開了。如果不把事情弄明白,繼續深入下去,隻能是適得其反。
我在腦中不斷地尋找有關梓牙城的葬俗喪禮,猛然發現,無論考古隊留下的正史記錄,還是從許老師那裏找到的野史筆記,居然沒有任何一個字提到過相關事宜。“死亡”這個詞仿佛一早就從梓牙人的生命裏徹底剝離一般。聯想起大殿中白骨漂浮於祭台上的壁畫,聯想起不惜背井離鄉、舉城遷徙的曆史,種種詭異的線索與麵前懸掛的骷髏遺像相互呼應,勾勒出一個不可能出現的答案。那一瞬間,我幾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逼瘋,腳底一軟,差點跌倒在地。
這個時候,有人在我身後伸出手,扶了一把。我扭過頭,發現是沙老師。他的神色與旁人截然不同,鎮定自若,嘴角帶著笑意。
“你想通了?”
他沒頭沒腦地問話,讓大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硬著頭皮說:“沒有確鑿證據,說什麼都是白搭。”
“我們看到的都是證據,隻是你不願意相信。”
“長生不老從來都是人類的空想,違背自然規律的事情我當然不信。”
“迂腐迂腐。”沙老師讓短發女子揭下羊皮卷,收入自己的行囊中,“郭先生,我對這幅畫有興趣,想帶回去做研究。你看合適嗎?”
他先斬後奏。郭半腿就算心有不甘,礙於麵子也不能直說,為了顯示自己大度,隻好揮手故作瀟灑:“沙老師是大功臣,這畫就當頭道禮補送給你了。”
他那兩個手下見了眼饞,但不便發作,直勾勾地盯著羊皮卷,一副餓狼見羊的貪婪樣。
虞子期揪著我追問遺像裏的秘密。他直言說:“老子聽得雲裏霧裏,腦仁都大了。墓主到底誰啊?你們打了半天啞謎,考慮過圍觀群眾的感受嗎?”我說我也是半猜半蒙,心裏沒有準譜兒。
“那你倒是說出來聽聽啊,全當撓癢。”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向虞子期解釋說:“遺像多用來美化墓主形象。說白了就是,往美裏畫,往理想主義的道路上畫。所以很多時候,通過對比我們就能夠了解到墓主人生活時期的大眾審美取向。”
“是嗎?”虞子期扭頭看畫,可惜羊皮卷已經被短發女子包裹起來,“那,咱們偉大的梓牙人民審美取向大大地有問題啊!那年月,流行柴火妞?麻稈一樣的骷髏臉?多瘮人啊!”
“關於這一點,又要談到藝術創作中的抽象化。”
“等會兒等會兒,老餘你可以啊,在美帝待了沒幾天,開口閉口都是走資派的那套言論。說點人話成嗎?兄弟求你了。”
“大白話。骷髏畫象征梓牙人的終極渴望。簡而言之,死亡。”
“操!矯情啊!我他媽的第一次聽說有這麼矯情的人。他們都是傻子吧?腦子挨驢踢過。”
“如果真是這麼簡單就好了。”我分析說,“從文獻記載,到我們在遺址中的見聞,處處透著梓牙人民的苦心。他們極力掩蓋曆史的真相,掩蓋梓牙城中深藏的秘密。這個秘密一旦暴露,整座城池將陷入萬劫不複。我推測古城最後走向衰落,甚至被從龜茲文明中抹去,都和這件事有著最直接的關係。”
“怎麼越說越糊塗了。那他們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永生。”
虞子期聽見這兩個字,伸出手指摳了摳耳朵,一臉迷茫:“你確定?”
“不確定。但壁畫和羊皮卷中傳遞著隱晦的信息。梓牙城的興衰與此有關。梓牙人似乎有著得天獨厚的身體條件,他們的文明曆史中從未出現過關於死亡的記載。你仔細想想,對不對?”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挺是那麼回事。不是,那大將軍的墓算什麼呀?他不是在保衛戰裏光榮犧牲了嗎?”
“對,可他並不是梓牙人,他是一個外來保護者,來自龜茲國的政治權利中心,帶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來到了梓牙城。他為了守護這個地方,不惜與自然搏鬥,不惜觸怒統治者。他一直追求的是什麼,墓中的雕像最終想說明的又是什麼?”我又把米信豐家中發生的離奇事件講述了一遍,虞子期這才知道大將軍的屍體早已憑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