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太子此言,眾人神色各異。
楊英韶和嶧城公主顯然都是聽說過這個名稱古怪的國家的,兩個人湊在一處仔細瞧刀柄後的文字,都覺得十分新奇。
公主道:“難為他們能讀懂這些如絲線一般繞在一起的字兒,這可怎麼讀呀?”
楊英韶卻道:“太子殿下果然博學多聞,竟連這偏遠小國的文字都識得。”
太子一笑,道:“孤隻知曉這些是怯弧國文字,卻也不知寫了些什麼。孤猜,該是製刀匠人的名姓吧。”
嶧城公主咋舌,她用手指頭在掌心中比劃著研究了一下那些文字的寫法:“這第一筆是從哪裏起,從哪裏落的?這怯弧人也不嫌麻煩呀,連工匠的名姓都這樣一大團,跟花兒似的!那他們的書本子該有多厚,才能畫盡這些花兒……”
小姑娘是好奇,楊英韶卻更快地想到了他的專業:“這柔然人幾時和怯弧人常來常往了?臣記得前朝文書上說,怯弧彎刀最是鋒銳不過,若是柔然人得了怯弧人的寶刀,怕是又要如虎添翼……”
“咦?”嶧城公主卻道,“可若是柔然人肯從怯弧人那裏買刀,再販售給咱們,那豈不甚好?”
這兩個崽子嘰嘰喳喳說起來,談怎麼才能叫柔然人老老實實當商人而非劫匪,太子端起一盅茶抿著,沒有說話,唇邊噙著一絲淡淡的微笑,心中卻驀然掠過一片悵然。
他們還有大好的前程,有這樣那樣的理想。可他不再擁有這些了。
意外的中毒事件不僅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了無數難以平匿的疤痕,令他每每自視都難免心中鼓栗,更摧毀了他本就不大強健的身體。
那位漆禦醫竭盡全力救回了他的命,可也告訴他,殘毒難盡,那周身如被蟲蟻啃噬的痛苦,將陪伴他度過餘下的一生。
在今後的歲月中,他不可喜,不可怒,不可哀,不可疲,不可貪涼不可中暑……任何情緒的波動和身體的不適,都有可能勾動藏在他身體內的絲絲殘毒,將他送上死路。
太子當然不想死,可他也知曉,若是要保住性命,他便做不了一個好皇帝了。單是不可操勞這一樁,便決定了他的餘生不過是一個富貴閑人。
可當過太子的人,又不能退一步做親王。
在小皇孫的冊封典禮上,他終於出現在群臣麵前,他們都來恭賀他,說皇帝到底是疼愛他的,否則豈會將一個未滿周歲的小孩兒封做皇太孫?可太子實在是很難打從心中“感恩“——那孩子分明是他的骨肉,可抱著他的,是他的父親和他的繼母。
那孩子更像是他的弟弟,想也知曉,即便他長大了,怕也還是和父皇更親密。
他卻不會再有別的兒女了,也沒有別的選擇。
先前他便曾羨慕過嶧城公主,此刻除卻那羨慕的心思猶甚之外,還另添了一份無奈。命運已經把他推到了如此逼仄的境地,從此進退無路,隻能這麼悶著頭往下走罷了。
在養病的那段日子裏,他甚至懷疑過,自己中毒是否是父皇的意思——可思索之後,他還是選擇再也不去想了。
是不是,有什麼關係呢?他的人生已經被毀得很徹底了。
瞧著那兩個嘰嘰喳喳談興正濃的孩子,他益發心中酸澀。
這兩個,還有無盡的希望在前頭等著,到底和他是不一樣的了。如今他們還小,還敬重他,等他們明白了他的處境,還會不會像現在一樣,肯和他在一起呢?
他正難過,公主卻扭過頭問他:“哥哥,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太子哪裏聽得清楚她說了什麼,隻是胡亂點了點頭:“仙娘的見識很好。”
小姑娘立時得意地笑起來,又去和楊英韶說話,可太子卻驀地注意到,站在她身後的女官正皺著眉頭,一臉遭受了重大打擊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