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路上,嶧城公主深深領悟了索摩的“明噶圖特別會哭”,究竟是達到了一種怎樣的高度。
楊英韶帶著他哥的人頭趕來與他們彙合時,他哭了一回。
到達虎兒察部牙廷時,他哭了一回。
穿過鹿州長城礙口時,他又哭了一回。
哭得嶧城公主非常懷疑他的動機,覺得他十分狡詐,一天哭哭啼啼隻是為了降低別人對他的敵意,而他心裏一定有很多鬼點子。
楊英韶卻道:“他可能是真的想哭。”
公主皺眉,道:“世上真的有這麼愛哭的男人嗎?”
楊英韶:“……他們部落的俘虜也說他愛哭。”
“有多愛哭?”
“喜歡的女孩子嫁給別人之後哭了整整兩天。”
公主奇道:“他是大酋的兒子,誰能搶他喜歡的女孩兒?”
“他爹。”
嶧城公主一沉默,點了點頭道:“那的確是隻能哭了……不過那姑娘人呢?”
“已經死了,”楊英韶道,“大酋的妻子帶著他的女人們反抗天軍,我們把她們逼進了一座帳中,她們……舉火自焚了。”
“……女人在戰爭中總是最可憐的。”嶧城公主皺起了眉頭,她想到了她的宮女小夥伴們,那勝利的喜悅也被衝淡了幾分,不由低聲道,“天下像我,像索摩姐姐這樣的女兒家,總是少見。大半女孩兒,不會有機會學武,身體也比不上男子,若是遇到兵戈戰亂,非但無法自保,還會被人覬覦……”
楊英韶道:“但我並不曾縱容兵士侮辱這些女子,但凡我在,我也不會允許他們做那種事。”
公主心思一動,抬頭看看他,唇角慢慢抬出一絲笑影兒,心下也像開了一朵小花:“我知道你最好,可是,你為什麼不許他們做這惡事啊?”
“……欺負女眷不是什麼英雄。”楊英韶道。
其實是因為他前世見過梁軍北上,侮辱燕國婦人的慘景罷了。
誠如公主所說,女子們不僅不會武技,力氣也不如男人,奔逃都沒有男人快。若是落到敵人手中,無論是否含羞忍辱想保一條命,最終能不能活著,都全看敵人是不是“仁慈”。
可那算什麼仁慈?她們的身體受到了傷害,家人也未必願意再接納她們,故鄉更是被兵災徹底毀去,便是沒教她們死在敵軍營中,也不曾留下什麼好生路給她們啊!
倒也聽說有些男子的好笑言辭,說女子可以出賣□□,換得一條命在,比男人是安全多了。他們大約是不知道,世上有的是女子放棄了貞操,仍是活不下來的。
她們的死法,可比男人在疆場上被一刀斷頭痛苦得多……
上一世的楊英韶被敵軍的獸行激怒,曾與將士們立誓,若能打過大河那邊去,也要叫梁國的婦人,尤是這些梁國軍士的親眷,嚐嚐被男子侵淩至死卻呼天無助求地無門的痛楚。
可今世不同往日了。重活一遍,有些事情隔了生死,因果都清晰了許多。若是再給他機會,他願揮軍南下,將禽獸不如的梁國將軍送下地獄,卻不會再想傷害那些女人。
戰爭不是她們發起的,也不是她們能抗拒的。這些在家中都難以說服丈夫多給自己幾個銅子兒的女人,有什麼罪過要受此報應?
這些話沒法跟別人講,同將士們,也隻好說:侮辱了旁人家的女眷,人家的父兄夫婿必是要與你拚命的,將士們的性命要緊,不必再起無謂的殺傷。
所幸他父親練出的精兵還是聽話的。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樣想就好了。”公主歎息道。
楊英韶看她沉著眉眼心思楚楚的樣子,隻覺心中一片溫軟憐惜。如公主這樣的金枝玉葉,自然不用擔心被愚魯的敵軍摧殘,可她竟也能同情百姓家婦人的卑微無助。
她真可愛。
他不由和聲道:“隻要不讓敵軍攻入大燕的土地,就輪不上咱們大燕的女子們受這份苦!敵國的將軍怎麼做,誰也沒辦法管,但咱們自己人若是打了出去,總還是可以約束的。”
嶧城公主微微一怔,恍然道:“誒?卻也是這個道理呀。”
可不是麼,敵人進不來,無論他們的軍將多麼凶惡,哪怕活吃人肉,也禍害不到燕國人呀。
她再次堅定了要讓誰都不敢侵犯大燕邊境的決心,並決定將這個道理也跟堂叔毅親王說說——開了榷場,柔然人就開始高興地賺錢了,對打仗仿佛沒那麼熱衷,北境的壓力迅速減輕了。可南梁那一頭,卻還是情勢緊張的呀。
梁國人可不會因為跟你做了生意就放棄戰爭!南梁北燕同文同種,由哪個滅了另一個都是理所應當的,對他們永不能放心,他們可不是搶了就走的流寇。
倒也不止嶧城公主一人如此想,燕國君臣上下,普遍都認為南梁的威脅比草原上的柔然人還大。
和柔然人打仗,是因為遊牧民需要物資。和南梁朝打仗,是因為對方就是想要你亡國!
可是,如今毅親王,卻仿佛是沉迷和南梁人做買賣。這十分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