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赫楚國,天下之半;真龍降世,問鼎中原。
卻說楚莊王。自即位之後,大權在握,總攬英雄;滅庸、敗宋、破陸渾戎、滅陳,問鼎於東周;若敖氏作亂,莊王剿滅之;於是名滿天下、威震中原。
這一日,莊王臨朝,悶悶不樂;子重問道:“大王麵色不怡,卻是為何?”
潘黨曰:“內除奸凶,外服戎夷,北製華夏,宋·陳束手;尚有何求,以至於此?”
伍參曰:“鵬飛萬裏,群鳥怎知其誌?主公之心,非我等所能測度!”
莊王歎曰:“楚之所破,非戎則夷,不則小國;天下之萃,盡在中原,經濟鼎盛、文化高深、民眾開化、人才輩出;我國雖大,窮處僻壤,人民愚昧,比肩禽獸;若得君臨中原,瞻仰冠帶中華之無上榮光,死亦不恨!”
眾人皆歎。令尹孫叔敖曰:“自開天辟地以來,我泱泱中華人傑地靈、炎黃子孫生生不息;彙聚宇宙之精粹,凝集日月之輝光,成·康之世,趨於頂峰;名著典籍浩如煙海,百家學說交相輝映,智能之士層出不窮,追慕道德蔚然成風。臣敢鬥膽言之‘自今以後,千秋萬代再無此黃金盛世也!’。戎狄遺毒於華夏,周室遂亡;平王東遷而天命去,九鼎震動而神光收。延至今日,刀兵四起、武力是崇;道德淪喪而奸詐逞,誠不痛可惜哉!”
莊王拭淚,曰:“雖然如此,寡人仰慕之心不改矣!想我先祖熊麗為文王卿士,功勳著於史冊;成王封我祖於此,以報舊勳。故而我雖處蠻夷之地,本根實在中土;每念及此,思緒萬千!”
孫叔敖曰:“昔日主公臨周室,問九鼎之輕重,何其壯哉!然而王孫滿開說大義,慷慨激昂、義正詞嚴;故主公無言以對,黯然而回;故而君臨天下之心,可以休矣!然而周室既弱,政在諸侯;故而齊桓·秦穆·宋襄·晉文代興,行令於諸侯,以國君之名而行天子之權,美矣!壯矣!金、木、水、火、土,五行是也;青、白、赤、黑、黃,五色是也;宮、商、角、徵、羽,五聲是也!故五,乃盈數也;天道為盈,不可改也。今四霸皆沒,天意將令主公為五霸以盈其數乎?楚,大國也;主公,明君也。數百年之積聚,如今可以發矣!”
聽得孫叔敖一番宏論,眾人踴躍稱善、如癡如醉;莊王目射神光、壯懷激烈。
養由基曰:“令尹之言,冠絕古今;若非天意,誰能如此?上天之意不可違,主公為首腦,我等為羽翼,可以遨遊天下!”
唐狡曰:“方今天下,能與我楚國爭衡者,隻有晉國;其雄居天下之中,俯瞰諸侯,得地利也。我所以不能與之爭者,偏遠也;今天意歸我,不可失也!我得天時,晉得地利,我處上而晉處下,必破之!”
眾人稱善。
屈蕩曰:“是也!我與晉國,水火不相容;舊仇如山積,未嚐得雪,城濮鏊兵,又添新恨。今攜天之威而擊之,所謂畢其功於一役!主公勿疑!”
莊王曰:“先君之辱,寡人未敢忘;隻是師出無名,奈何?”
孫叔敖曰:“俗雲‘蓄力久長,可以致遠;引而不發,以待時也!’。主公在位一十七年,勵精圖治、廢寢忘食,可謂久矣!先軫、先且居、趙盾,天下奇才也!晉國所以世霸,三人之力也。趙盾既死,荀林父為帥,執政日新;晉國人才濟濟、臥虎藏龍,非經天緯地之人不能鎮之;荀林父遜於前輩遠矣,故而徒有元帥之名而無實權;推而論之,晉國實處於風雨飄搖之時也,我若乘勢而用之,必能得誌!鄭國世代依附於我,如今棄我而親近晉國;我若伐之,晉師必出;主公以逸待勞,破之必矣!”
莊王大喜,即刻起兵伐鄭,兵車千乘,甲士八萬;精銳盡行,王族聚於中軍。
於是,楚師圍鄭都新鄭;鄭人大恐,能執兵者皆登城,遣使者入晉求救。
眾人請戰。伍參曰:“以我之強而擊微弱之鄭,如以鍛擊卵,可以立破;乘三軍銳氣未息,主公親自擊鼓,半日必克之!”
潘黨曰:“臣不才,願帥屬下先登,為三軍之鋒!”
莊王欲許之,孫叔敖曰:“公等忘昔日之言乎?我之圍鄭,欲引晉師出;若敗晉師,可以霸天下,何況鄭國?誠如公等所言,我之克鄭,並非難事;然而晉師若救鄭國,最少三月後方能到達;若得知我國破鄭,必不出兵,我得不償失矣!”
莊王點頭,楚師遂圍新鄭而不攻。
晉國聞聽鄭國被圍,遂謀於朝堂之上;群臣或欲救鄭,或言不便,莫衷一是。
趙同曰:“鄭人反複無常,不可信賴,不如不救!”
趙括曰:“我國多難,自顧不暇;楚人驍勇,且眾;我若前往,是代替鄭國受禍也,不如靜觀其變!”
隨會曰:“我為盟主,抑強扶弱,義不容辭;且鄭國新近依附於我,我若棄而不救,鄭國不能支,必複歸於楚國;諸侯聞之,誰不寒心?”
欒書曰:“我不救鄭,是示弱也;諸侯依附於我,為我之強,可以救患難;我弱而楚國強,諸侯將棄我而去,惜哉!”
彘武子曰:“我國動蕩,無暇顧及諸侯,致使其懷有二心;我若痛擊楚國,諸侯驚懼,誰敢生異心?”
郤獻子曰:“楚國,蠻夷也;鄭國,兄弟也。若不救之,遺笑於天下!”
趙朔曰:“楚國無道,殘我華夏;昔日楚師滅陳,主公新立,元帥辭世,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我國家安定,若再坐視不管,楚國滅鄭,我非獨失天下人之心,實為引狼入室也!必救之!”
荀首曰:“楚國今非昔比矣!連年征戰,而人民農事不廢,父兄暴骨異國而國人愈發愛君,非比昔日窮兵贖武之時也;楚君問鼎於東周,誌在天下,我國難以與其爭鋒也;然而若我棄鄭不救,乃坐以待斃也!趁其羽翼未豐滿而我國尚能戰之時,與其一決雌雄,勝敗未可知!”
景公愁眉緊鎖,問荀林父:“公以為如何?”
荀林父曰:“救之!我晉國世霸諸侯,若霸業葬送於我等之手,則不獨我等,主公亦為千古罪人矣!何顏見先君文公於地下?!為國為己,必救之!”
於是晉起兵車八百乘,甲士七萬,救鄭,能者皆往,精銳盡出。荀林父將中軍,彘武子佐之,趙括、趙嬰齊為中軍大夫;隨會將上軍,郤獻子佐之,鞏朔、韓穿為上軍大夫;趙朔將下軍,欒書佐之,荀首、趙同為下軍大夫;韓厥為司馬。
夏六月,晉軍抵達黃河之濱,飲馬於河;鄭國堅守不住,已經投降,公子良為人質於楚軍。於是晉軍卿大夫會而議之,商量對策。
荀林父曰:“是進是退,公等教我!”
隨會曰:“鄭人既然已經投降,我等無能為矣!進則無功,退而不失救鄭國之名;我晉國江山險固,可以平息楚人非份之想。”
欒書曰:“是也!楚軍克鄭,士氣旺盛,我軍不可與其正麵衝突;且楚君秋毫無犯,大軍駐紮於城外;我若前往,戰事必起,鄭人必定怨恨我等,不如回師!”
趙朔曰:“我等長途跋涉而來,士卒疲勞;楚軍以逸待勞,占盡上風。不如我等以河為依靠,就地紮營,觀楚人動靜,隨機應變。”
荀林父點頭。
郤獻子曰:“楚人如若攻擊我軍,我等乘其半渡而痛擊之,必定大獲全勝。”
彘武子曰:“是何言?!奉君命成師而出,見敵軍則畏懼而不前,如何作霸主?公等盡可以效仿婦人龜縮於此,我與屬下獨自前往,取楚君之命;不然戰死疆場,不失為大丈夫!”拂袖而去。
眾人失色。隨會曰:“重任在肩而逞匹夫之勇,強敵在前而纓其鋒芒,奈三軍何?武子將死乎?不死於敵,必死於刑,惜哉!”
趙同曰:“副帥死於敵手,公等不救,於心何忍?主公若怒,誰敢當之?元帥三思!”
趙括曰:“我等不願,而你等強行前來;既然來到,又避而不戰,為何?我軍喪一卿,與戰敗有何不同?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我願隨武子去,不做怕死之人!”
欒書曰:“武子雖然魯莽,然而若戰死疆場,我等難辭其咎;我等不如渡河,為其聲援;若果真不得已而戰,勝敗六卿共同承擔,法不責眾,如何?”
隨會曰:“不可!為一人而坑害三軍,奈國君何?將帥不和,未戰先敗,軍事之大忌諱也!”
眾人議論紛紛,有欲救者,有欲回者,亂作一團。趙同,趙括曰:“情況緊急,元帥速作決定!”
荀林父曰:“副帥陣亡,國家之災也!全軍渡河,見機行事!”
於是晉軍渡河,離楚營三十裏;彘武子謝罪,歸大軍。隨會歎曰:“此番必敗,無可奈何!”
楚莊王聞聽晉軍渡河,大喜;召集眾人,欲擊晉師。
大戰在即,楚大夫摩拳擦掌,唯有孫叔敖愁眉不展;莊王怪之,問道:“如卿之所言,晉師已至;而公色轉憂,為何?”
孫叔敖曰:“晉國六卿,皆國君之才也;大夫,皆卿才也。如今群賢畢至,濟濟一堂;聲勢浩大,足為寒心!若我軍戰而不利,前功盡棄;不如暫避其鋒芒,以圖後舉!”
莊王未及作答,伍參直出,曰:“狹路相逢勇者勝!晉軍之強,目所共見;然而其將帥不和,正如公之所言——彘武子好勇鬥狠,不尊元帥之令,擅進擅退,眾大夫分為兩派,各執一詞;彼分為二,我專為一,乘勢而擊之,必能得誌!”
孫叔敖曰:“孺子何知?兄弟同室操戈,見敵而怒,一致對外;我軍多於晉,而晉軍精於我,勝負未可知!”
“以堂堂楚國之君,躲避晉國大夫,何顏麵對國人?”
聞聽伍參之言,莊王麵紅,語孫叔敖:“伍參之言甚是!不如一戰!”
“雖然如此,我軍不可與其正麵交鋒;可趁其不和之機,令使者入晉營講和,借機挑動彘武子之怒氣。荀林父不欲戰,我若請和,必大喜而答應於我;武子怒,求戰心切,必生異心。然後令鄭人告知彘武子,願與晉軍夾擊我師,武子喜,必與荀林父離心離德,如此我方有隙可乘。”
莊王大喜,令潘黨入晉營求和。潘黨講明來意,言辭甚是卑微,荀林父大喜,許之;隨會耳語道:“元帥!楚人乞盟,必定派遣能言善辯、行事穩重之人;而潘黨乃武夫也,脾氣暴躁,不稱其職。今觀其色,目動而言語急促,殺伐之氣也;楚人此番必無誠意,元帥留意!”
“公過慮矣!”荀林父笑道。
於是,潘黨遍拜晉之卿大夫,唯獨對彘武子視而不見,武子大怒;潘黨告辭,斜視武子,武子氣急,握劍。
入夜,彘武子獨坐於帳內,怒恨添胸,獨坐無言;忽然,軍士引一人至;來人拜見,曰:“小人鄭國使者皇戍,求見元帥!”
“所為何事?”
“我家主公令小人來,約元帥明日乘楚軍不備,兩麵夾擊之,報亡國之辱!”
“你鄭國背信棄義,投靠楚國;尚有何臉麵來見?況且我軍之帥乃荀林父,大權在握;你來見我,又有何用?”
“我國降敵,非本意也;欲以迷惑楚人,以待貴師來到。荀林父雖然為主帥,卻不想交戰,小人去也無用,反而自取其辱;我鄭國知道唯有您胸懷正義,故而遣小人來相告以肺腑之言;若果真敗楚,公得立大功,我鄭國亦可以報讎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