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血紅之意在眸中那片澄明清澈的海緩緩浮現,他的身子抵在殿前繚繞著沉木佛香的門上,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眸光顫抖。
所有的自持和克製在見過她一麵後都轟然潰敗,被佛香養了千年如同佛堂青燈一般清明的心,到底還是避不過一個沈長安。
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緩緩閉了閉眼。
心中情緒平複了良久之後,他走到書架前。
推開兩層書架後,一個小而精致的密室映入眼簾。
密室之中一盞枯油燈緩緩燃著。
室內空空蕩蕩,隻有數筒竹簡,還有一張樸素的畫案。
畫案之上層層疊疊放了無數的紙張,紙張由經年的枯黃一點點過渡到近日的白湛,足足有一尺之高。
他緩緩翻開竹簡,一杯冷茶研開了墨,手腕輕動,幾個剛勁有力的字躍然簡上。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竹簡之上密密麻麻地皆是這句話,然而此時他寫下一遍之後,卻再也沒有力氣再寫第二遍。
手腕微微抖動,帶著筆尖也一陣戰栗。
墨汁從筆尖上緩緩滑落,滴落在竹簡之上,洇濕開不和諧的痕跡。
他手腕一鬆,筆從他手中墜落下去,濺起的墨汁髒了他身上潔淨的袈裟。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走到畫案側,隨手拾起一疊畫舉到胸前來看。
畫紙幹而脆,紙上丹青工筆清新,頗有前朝大畫師洛易水墨之風的傳承。
隻是洛易好畫動物水鳥,而這些畫紙上,每一張都是人。
都是一個麵容清秀的小娃娃。
有十二三歲嬌憨頑皮的模樣,亦有十三四歲沉穩聰慧站在朝堂的模樣,甚至有而後偶有幾張女兒的扮樣,畫中女子已近雙八,正是嬌豔之期。
那一張小臉脫去稚氣,杏眼水蒙,下頜微尖,紅唇如血,乃是傾城姿容。
畫到一處戛然而止,畫中仍是那女子,可麵容卻是絕望恐懼至極的,滿臉是淚,跪在長殿之中失魂落魄。
溫辭的手驟然一滯,閉了閉眼,心口某一處驟痛,再不忍心看下去。
他緩緩把那畫放在案上,密室之門未關,穿堂之風緩緩傳進內室,撩動了案上畫卷的邊角。
幾張畫中女子身旁露出一個男子的模樣,男子身影頎長,麵容卻未作填。
溫辭背過身去,光影映在牆上,竟與那畫中之人的身影……
有幾分相似。
溫辭站在那裏默然了良久,終於還是緩緩轉身,拾起案上的筆,重新舔了墨。
攤開一卷記載得密密麻麻的竹簡,在末尾的空處填上一行小字。
“第一百六十八次,靖和二十八年五月載。”
寫完落筆之後,他擱下毛筆,緩緩闔了眼。
身影隱在燈火之後,清明之中隱隱透出猶如萬丈深淵般的孤寂。
……
沈長安和江煜一起走在回東宮的路上。
路邊的樹木漸漸變得葳蕤,野草野花都不再出現在視野之中,路旁的宮人也慢慢變多。
沈長安一路走著,直到走至路途一半才發覺身旁人已經良久都沒開口了。
想起上一次他同自己說的威脅的話,心下掠過了幾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