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密室裏,四個人相對而立。
“蘇知州,看來我們猜對了”
蘇複聽著顧儀輕柔的詢問聲,不敢抬頭。
他曾熱血滿腔,立誌要把容州治理得政通人和,鏟除盤踞在容州的紀家,再謹防邊患抗擊羌人,給百姓帶來平靜祥和的生活。
後來他被抓住了軟肋,一退再退,失去熱忱,再失去底線。每日午夜夢回,都能想起經他的手批下的文書,以及在田地裏痛哭的農民,然後他轉頭,看見夫人恬靜的睡顏。
世事從來兩難全。
不斷的撕扯與掙紮間,他本光明磊落,最後滿身陷於泥沼中,不得脫身。
岑觀言聽了事情的始末,半晌無言,隻想起一句詩。
“少年自負淩雲筆,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
自負淩雲之誌的少年,青衫灑拓。春花謝過後,舉起還拿得不順手的屠刀,不管善惡,通通屠戮。
清脆的敲擊聲打破沉默,是顧儀手上的玉扳指叩上椅背,打斷了不合時宜的感懷。
“蘇知州,你與羌人約了何時,黑火可撤了?”
顧儀十分冷靜,對於背叛的下屬,和妄圖殺她之人間的糾葛絲毫不在意,她置身於局外,隻冷眼旁觀。
或許換種說法,她隻在意今日該如何對付羌人,還有離開後,能從蘇複手上獲取多少紀家相關的證據。
按顧儀的猜測,以大寧昭和長公主和百年紀家為餌,引來的羌人也定不是什麼小角色。羌人風俗野蠻,輕禮法重強弱,能有資格來得到觸手可及的大功勞的,應當是羌人王室。
如今最興盛的一支羌人王室血脈,領頭人名為臨塗釋比。“釋比”在羌人語言中意為“溝通天神的人”,其地位可想而知。
顧儀不曾接觸過羌人,隻在情報中瀏覽過,名為臨塗釋比的羌人首領兩年前弑父登位,心性殘暴,狡詐多疑,是個極難纏的對手。
“回長公主殿下,下官在來之前留了消息給陳謹,半個時辰內他帶著隨行侍衛應當能到此處。”岑觀言躬身答話,也不再去想蘇複的過去與現在。
他大約明白了蘇知州為何想放過他。
蘇複看岑觀言,仿佛在看當年豪情壯誌,滿身熱忱的少年,如同岑觀言看向蘇複時,會覺得他和自己太過相似。
那日街市相遇,他們相談甚歡,蘇複掉轉頭送了一碗茶湯,劃掉岑觀言的名字。
今晚宴會再逢,岑觀言拚盡力氣趕來,戳破蘇複設下的死局。
但岑觀言明白,他不會成為蘇複。
蘇複沒有回答先前的問題,一言不發地帶著他們走到了別苑的高台。
這裏可以俯視一切。
夜裏的風帶著涼意,容州城地處西北,夜晚尤其冰冷。
顧儀被冷風一吹,隻能把外袍係緊了些,然後向遠處望去:城內沒有燈火,高低不一的房屋在濃重的夜色裏,被吞沒得隻剩下一個輪廓。
更遠處些,是一望無際的黃沙,零零星星點綴著幾筆枯綠色,不知是羌人的營帳,還是朔漠裏接近幹枯的樹木,或是過路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