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君辭一直拿眼睛偷偷打量金蝶。
今兒為進宮,路家姊妹倆都是隆重梳妝,頭戴簪花,頸戴瓔珞,穿著比晚霞還要綺麗的襦裙,坐在滿屋子宗女堆裏,絲毫不落俗套。
隻是一樣裝扮,妹妹那麼明豔動人,姐姐卻仍有一股恬靜清雅在身。
從前她賞一幅哥哥從大雍帶回來的畫,題詩有“撲襟香雪影珊珊”一句,還慨歎世上哪有這樣蘊藉含蓄的仕女?[注1]
如今見了金蝶,竟替那畫中人羞慚起來。
……
她這個瞧法兒,自是把金蝶瞧得臉麵緋紅,輕執紈扇遮麵。
金喆搡了她一下,反叫君辭攀住手臂拉著問:“這位神仙似的人物,就是你的姐姐?”
金喆笑著頷首,引她們廝見。
金蝶輕輕開口,報了名諱,又序了齒,隻道若不嫌棄,可同喆喆一樣喚她姐姐。君辭便利索改口,笑著說:“一見到姐姐就好生歡喜,就好像從前你就是我姐姐似的!”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滿座都以為是彌臘郡主大雍話說得不利索之故,唯有金蝶詫異地又看了一眼君辭。
君辭抿唇輕笑,眼神裏卻有些意味深長。
……
申時正,興泰殿那邊諸事停當,陛下鑾駕款款而來。一時暢音閣鳴音奏樂,侍衛大纛鹵簿導引,太監唱喏:“皇帝駕到——”
眾人跪拜,山呼萬歲!
遐齡宴開始!
……
君臣同樂,共襄盛宴。
輕歌曼舞,差不多樂了有一個時辰,暢音閣忽然歇了鼓樂。
眾人正不知其意,君辭騰地一下起身:“該輪到彌臘使女敬獻舞蹈,我得領舞去!”
眼珠一轉,拉起金喆,央求道:“你也和我同去!”
“這……”金喆有些猶疑。
“你怕什麼?這裏烏泱泱幾百號人,那些太監數也數不過來!咱們也不往別處去,你隻在帷幕後頭,給我重新畫個眉就好了!”
金喆四下環顧,眼下正在行宴中,座中人也不是全都規規矩矩坐著,亦多有離席走動攀扯說話的。
便告知太太一聲兒,隻說去去就來,和君辭一道出了稍間。
……
君辭拉著金喆進了一樓大殿西側的更衣後台,換了衣裳,又叫金喆給她重新畫了眉毛。
小太監急著來喊人,這小小後台擠滿了彌臘使女,烏拉烏拉的外國話聽得腦袋直嗡嗡,壓根沒發現裏頭多了一個人。
君辭叮囑金喆道:“該我們上場了!你就在這裏等著,機靈點,別叫人拿住了。你們大雍的規矩好大,又嚇人!”
金喆連連點頭,推著她:“快去罷,祖宗,不用你囑咐,我還不知道嚒!”
……
大殿上很快奏起彌臘舞曲,鏗鏘婉轉,別有異域情調。
十來個彌臘舞女婉轉腰肢,和著鼓點,嫋嫋上得殿來。
她們跳的是彌臘最古老的賀舞,柔美多情中帶著些許莊嚴肅穆。隻可惜大雍的官員們似乎無法領略,交頭接耳,品頭論足,隻盯著腳踝和腰肢嘖嘖稱歎。
不過座中也有不一般的,比如禦階下有一俊美少年,不知是當的什麼官兒,在這宴上也奮筆疾書。
君辭狡猾心思上來,故意翩躚腳步,舞到他跟前——
寬大的荷葉半袖衫裙隨著腰肢旋轉,宛如一朵膨大的金蓮。
彌臘舞女頭紗曳地,麵衣遮臉,隻露出幾縷頭發和一雙琥珀似的大眼睛,直把人的魂兒都眨巴走了……
當這朵金蓮舞到白徵麵前時,他騰地一下臉色緋紅,慌忙丟了筆,拿書冊遮住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沒意思。”君辭心裏暗忖,又抬眼望禦階上看去,隻見大雍皇帝歪坐在龍椅上,迷瞪著眼睛,竟是在打瞌睡;東向坐的太子正襟危坐,卻叫她看出來目光有意無意瞟向西側——
西側?!
君辭忙悄悄側了下頭,隻見那方帷幕輕輕搖了一下,一顆腦袋倏地縮了回去!
……
舞蹈一結束,君辭便牽著裙子急匆匆回到後台,見金喆全須全尾地坐在那兒,長長舒了口氣。
“你剛剛沒看見,那小子……哈哈哈!”君辭一想起那個玉麵書生,便無端發笑。
“還有還有,”君辭攀著金喆,附耳悄悄說了一句話。
“…快打住!小心叫人聽去,告你個妄議聖躬!”
“那他就是打瞌睡了嚒!”
金喆搖搖頭,一想那情形,不免也笑了。
她們正嘁嘁喳喳往二樓稍間走,忽的前頭一陣尖細嗓音:“站住!什麼人在此喧嘩?”
倆人倏地站住了腳——隻見走廊上,遙遙走來一行人。
被簇擁在前頭的赫然是一位宮裝麗人,約莫雙十年紀,側戴一枚銜珠流蘇鳳釵,花鬢寶髻,雍容無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