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貓兒來了——”剛喝罷藥,靠在榻中閉目養神的永陽長公主睜開了一雙笑眼,坐直了些身子,道:“外頭下著雨呢,快讓她進來。”
灰藍夜色初染開,天地間雨霧濛濛。
屋外廊下,伴隨在衡玉身側替她撐傘的長公主府女使,將傘收起之際,奇怪地看了眼那道往室內走去的少女身影。
一貫愛說愛笑的衡娘子入府這一路上都不曾說過半字……這是怎麼了?
霧藍杏花襦裙上籠了層雨水潮氣的少女走進了內室,不見喜怒的眉眼間似亦沾上了幾分涼意。
她走進來,在離永陽長公主尚有五步遠的仕女圖屏風旁站定,未再上前,未見行禮,未曾開口。
“都退下吧,我與我家這隻許久不見的貓兒單獨說說話。”永陽長公主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寵溺親昵。
其蓁應“是”,看了衡玉一眼,帶著室內女使退了出去。
“怎瘦了這麼多?”看著站在那裏的少女,永陽長公主滿眼心疼:“氣色也這樣差,直是像變了個人兒似的……枉你從前整日念叨我,怎如今也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
說著,和往常一樣對衡玉招手:“快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衡玉動也未動,靜靜地看著那人,問:“竟還要演嗎?”
見她如此,永陽長公主慢慢將手收回,看著衡玉,聲音虛弱緩慢:“從前我固然是瞞了你一些事,可我待你的疼愛向來發自內心……難道在你眼中,這些盡是假的不成?”
“疼愛。”衡玉嘴角微勾了一下,伸出右手攤開,示出手心裏的那枚玉令:“殿下所指,便是這般疼愛嗎?”
“我此前去往北地,殿下贈我玉令——”衡玉看著永陽長公主,道:“你手眼通天,想必早就知道了那昔日仇敵延魯帶領奚族舊部就在北地一帶活動,對嗎?”
永陽長公主未答話,也未否認,神色無波動。
“且你於北地征戰多年,行軍手段一貫狠厲,得罪過的人,恐怕還不止是那些奚人。”衡玉眼底的寒意平靜到了極致,如冬日結了冰的湖麵:“這玉令,於我便猶如催命符。我竟能活著回京,還真是天大幸事。”
此前她險些命喪那些奚人之手,之所以能保住一條命,一則是她早有察覺欲引蛇出洞,二則是因蕭牧及時出現相救——
而仍有不知多少危險,曾與她擦肩而過。
“我無意害你,我怎會害你呢?”永陽長公主搖了搖頭:“我若有心要你性命,這些年來,又何苦要留你在身邊事事過問照料?”
她看向少女手中的玉令,笑了笑:“不過隻是小小考驗罷了……果然,你聰明警醒,膽大心細,從不讓我失望。”
衡玉也笑了笑,隻是笑意未達眼底,隻覺荒謬:“若我死在你所謂的考驗之下,便是蠢笨該死,死便死了,對嗎?”
永陽長公主含笑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任性的孩子,眼神無奈而包容。
“諸如此類的試探與考驗,這些年來,在我所不知道的時刻與地點,究竟出現過多少次?”衡玉眼底微紅:“你如同掌控我生殺大權的造物神一般,予我凝視考驗,也是基於所謂的疼愛嗎?”
“阿衡。”永陽長公主輕歎氣:“你不該以如此淺薄平庸的目光來看待此事……我予你之疼愛,是為磨煉於你,使你日後足擔大任,可與我共站在至高處。”
衡玉隻覺聽到了一個極荒唐而瘋狂的笑話:“所以,我當感激你這般抬愛嗎?”
“你幼時,我便是極喜歡的。”永陽長公主歎息著說起往事:“你十三歲歸家,我既訝異又欣慰,那般小的一個小女郎啊,流落在外多年,既能護得住自己,又憑自己的本領回到了家中,且半點不見瑟縮沉鬱,反倒愈發開闊不凡了……這樣的孩子,莪怎能不喜歡呢。”
“我此一生,最厭惡的便是蠢笨懦弱之人,隻欣賞心誌強大之人。”她看著衡玉,像是在看著一件平生最滿意的作品:“我憐你愛你,將你留在身邊用心教養磨礪,為的便是使你不被這不公世俗埋沒……而你的確從未令我失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