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瓊林重重喘出一口氣,身子整個癱軟在了太師椅上。燭火不斷跳躍,屋內香器之中嫋嫋有幾縷輕煙升起,卻完全沒有靜心的作用。
許瓊林右手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緩解自己的頭疼。六部議事並沒有討論出什麼結果,最終也沒有選出究竟何人能夠勝任去廬陽。
調查廬陽私開金礦案本該由大理寺協同工部官員一同審理。若是從前自己還是大理寺少卿,恐怕此次去廬陽的人選非自己莫屬,也不需要頭疼了。可惜現在的大理寺府卿已經換人。此人是地方調任上來的,人也算是有能力,可惜他原先任職的屬地正好是晉王爺的藩地。
一想到這裏,許瓊林就覺得頭疼。七年不在京師,盡管朝中的動向日日加急送到江陵府,各個位置的人員變動也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始終不能完全清楚朝中哪個部門,哪個官員是清流,還是晉王的人,亦或是代王的人......
廬陽並不是晉王與代王的藩地,但卻恰恰在兩位王爺的藩地之間,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插上了一隻眼,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此時隻能選一位與蕭衿和蕭裕毫無幹係的清流人員,但要找又要手段淩厲,又要正直不畏強權的人談何容易......
許瓊林突然想起今日份的記檔還沒有看,吩咐道:“司書,多點幾盞燈。”
翻看著記檔,昨日請了程行過府,怪不得知道國子監之中沒有仆告。忽然就想起今日穿著絳紅色衣衫的蕭敬之。不知不覺,長孫殿下已經是一個大人了。
許瓊林憶起腦海中那個模糊的身影,太子殿下當時也是一身絳紅色,隻是穿的是官服。多年沉浮,自己已經記不清太子殿下的樣貌,但是他的身姿,背影卻牢牢地留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
如今初長成的長孫殿下,一身絳紅色常服,風姿綽約,像極了多年前的太子殿下......
許瓊林定了定心神,看清紙上的一筆一畫。
上麵記錄的事情,每一件事都告訴自己長孫殿下與其父不同。長孫殿下為人和順,府裏上下都可以隨意打趣她。太子殿下雖也為人隨和,但是卻不苟言笑,做事情雷厲風行。若說太子殿下是一尊讓人敬仰的神,那長孫殿下則是更像是活生生的人,會哭,會鬧......
許瓊林看著紙上記錄的每一件小事,忍不住輕笑了出聲。長孫殿下夜半肚子餓竟然是會偷偷去廚房偷吃東西,廚房沒有,卻能夠靈機一動去佛堂偷吃糕點。
***
蕭敬之眼巴巴盼到了初一,在齊民還在外間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眼睛就已經盯著紅木床上的鏤空花樣發呆。
今日就要去許府上課,前幾日從先生口中確定了此事,蕭敬之就早早命阿竹跑了一趟西大街的許府,一天之內跑了好多次,鬧的阿竹都開始抱怨了,就為了確定好路程,不能在路上耽誤時辰。
蕭敬之側過身子,看中正對著床的漏刻。這是昨夜讓齊民搬進來的,就是為了方便今日能讓自己馬上知道時間。
盤算著時間,外頭的天色還暗著呢,紙糊的窗戶透不進來一絲的光線,屋子裏麵隻有幾根蠟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再過一個時辰出門時間也綽綽有餘。
已經在床上發了許久的呆,蕭敬之雙手撐起身子,迅速翻身下床。
光著腳,披著厚重的被子,小跑到外室之中,取來一盞油燈,又用蠟燭輕輕點燃,光跳躍在眼前。
蕭敬之手裏麵緊握著油燈,左手握著被角,不讓被子從身上滑落下來。
蕭敬之坐在椅子上,被子充斥在椅子與人的縫隙之中,倒是讓這椅子坐起來更加舒服鬆軟了。將燭台放在書案上,蕭敬之扣開錦盒的鎖,慢慢打開。
燭火照耀下,一冊金剛經顯示在人前,一半陰影中,一半明光下。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蕭敬之借著燭火微弱之光,翻開第一頁細細地看。
先生的字體自成一派,既有女子的娟秀,又能感受到下筆之上的淩厲之風,與先生之人甚像。
蕭敬之抖落肩膀上的被子,將冊子攤平在書桌上,舀上一點水到硯台裏頭,又取了一小塊墨錠細細研磨。執起筆,一筆一畫照的書冊上的風格臨摹。
寫了一整張熟宣的大字,蕭敬之放下手中的筆,雙手拎起這張紙,輕輕甩了甩。
對照了先生寫的字,小臉拉得老長,果然,練字不是一日之功......
暗藍色的天光照著透光的紗窗投進房間裏頭,蕭敬之此刻倒是有點借月色讀書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