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韓瓊枝轉過身來,大聲喝問。她記憶中的那個李青山,貪酒色、易嗔怒、好戲謔,會痛苦、會恐懼、會愧疚,但絕不會露出這樣軟弱的表情。
哪怕是在最深沉的絕境中,麵對不可戰勝的強敵,也必會咆哮著轟出最後一拳,至死方休。
“是啊,我是誰呢?”李青山把玩著酒杯,略帶自嘲的笑道:“大概是魔域之主、魔神之王之類的東西吧!”
那是眾生眼中的他,是寄托了一切希冀願望的神明。而李青山,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耳畔的噪音刺耳嗡鳴,再也難以忽略,胸中的黑色暴雨淹沒一切。
韓瓊枝那一聲質問,動蕩了這小院中的一切安寧,火紅的身影仿佛在熊熊燃燒,閃耀的令人不能直視。
他的視線越過她,沿著那斑駁的黃土牆向上爬上茅草屋頂,爬上煙囪,沿著那一縷炊煙,直至天空深處。
恍惚間,斑駁土牆仿佛高山聳峙,茅草是刀槍如林,煙囪是山巔孤城。孤城之上,哪裏有什麼炊煙嫋嫋、藍天白雲,分明是狼煙衝天、黑雲壓城。
哢嚓!酒杯裂了一道縫隙,不知不覺間,他神情變了。
村中雞鳴犬吠之聲,全部止息,陷入可怕的死寂。
韓瓊枝秀目圓睜,陡然一驚。他渾身散發著可畏可怖的氣息,端坐在方桌前黑色身影,仿卻佛在不斷升高變大,變成了一座異常陡峭冷峻黑色大山,鋒利尖銳的山峰已然衝破天際,即便她再怎麼竭力仰望,也再難窺見他的全貌。
如此高遠,遙不可及,他已經變了,不再是當初那個熟悉的男人,變成了她所難以理解的神明。喵喵尒説
“他的痛苦,也不再是我所能明白的吧!”
韓瓊枝心中一陣刺痛,久久難以平複。不禁癡癡的望著他,他的神情飄忽渺漠,卻隱抑著可怖狂亂與殺機,仿佛沉浸在一場血腥屠戮的夢境中。
她怪自己不該責難他,明明想要做一天平凡夫妻,一起談談往事喝喝酒就好了,為何不能給他片刻的寧靜。再送他踏上征途,前往屬於他的戰場。
“青山,青山!”一個急切的聲音將李青山從夢境中喚醒。
他眨了眨眼,土牆仍是土牆,茅草仍是茅草,這裏不是戰場,而是故鄉。眼前不是敵人,而是愛人。
韓瓊枝用力搖晃他的肩膀,雖是雙目含淚,卻咬著嘴唇,仿佛下了某種決心似的,溫柔的道:“你說的對,這是你的事兒,我不該管。快接著吃吧,等我忙完了,陪你喝個痛快!”
“抱歉,我走神了。”李青山凝彙心神,微微一笑,手中酒杯上的裂痕愈合。
村莊中依舊是雞鳴犬吠、炊煙嫋嫋,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有些事情,不宜深究。
李青山伸手擦去韓瓊枝臉上的淚水,笑道:“哭什麼哭,你男人還沒死呢!”
“哼,死了也好!”韓瓊枝嗔道。
這種不吉利的話,對他們而言,反倒不是什麼禁忌。
兵家出身的她,本就未將“生死”二字看的太重。方才就算是聽聞他戰死的消息,也未必會如此情緒失控,隻會是默默準備替他報仇,成則成,不成則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隻是那個初出茅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在她心中銘刻的實在太深了。一時間無法承認那與眼前這個蕭疏落寞的男人是同一個人。
而且這種變化也太出乎她的意外,原本以為他一路勇猛精進,直至與諸神並列,應該是更加的意氣風發,誌得意滿才對。
“到底經曆了什麼樣的磨難,才會把那樣一個男人,變成如此模樣?”
她強忍住不去發問。回到廚房中,繼續準備飯菜。
李青山望著她忙碌的背影,悄無聲息的歎了口氣,他實在是一個不願意呻吟抱怨的人。傷痕不是什麼榮耀,就隻是傷痕而已,受傷所留下的痕跡。
當然,也算不上是恥辱。隻不過當你露出傷痕給人看,恨你的人隻會嘲笑你的無能軟弱,並從中得到快意。愛你的人卻會為你而痛心,乃至勸你換一條別的路去走。
他既不願被人嘲笑,也不願令人痛心,更不願去走別的路。無論有多少痛苦艱難,這都是他所選擇的的道路,粉身碎骨也絕無怨悔。
此時卻有一種衝動,想將一切向她傾訴,不願她對他感到失望,想得到她的溫柔與同情。
“我大概是醉了。”李青山微醺的尋思著,曾覺得她與晁天驕有許多相似之處,現在才發現其實全然不同。大概最大的不同是,她記得“李青山”當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