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到底還是要謝寶南出手,重新切了薑片,熬出兩碗薑湯,一人一碗喝下去。
她知道陳鄴這樣的大少爺缺少生活常識,恐怕這幾十年,下廚的次數屈指可數。
擔心陳鄴尷尬,謝寶南沒再提這事,小心翼翼地嗬護著他的臉麵和自尊。
因為要倒時差,兩人都有些疲累,早早入睡了。
雖是三月,晚上還是有點冷。屋內開了地暖,謝寶南半夜被熱醒,下樓去廚房找水喝。
走到一樓,發現客廳裏還亮著燈,陳鄴抱著電腦坐在沙發上。剛洗過澡,頭發還是濕漉漉的。灰色T恤加運動褲,幹淨清爽。
他眉頭微微擰起,像是在處理公事。
“這麼晚了還沒睡?”她站在樓梯邊問。
陳鄴抬頭,見了她,“一點工作需要處理。”他合上電腦,兩指揉了揉眉心,朝她走去,“怎麼下樓來了?”
謝寶南說:“渴了。”
陳鄴走到廚房,拿一個透明玻璃杯,為她倒了一杯涼水。遞給她時,手指有意無意地碰在一起。
一刹那的接觸,謝寶南像觸電般,匆匆收回手。杯子落在地上,水瞬間灑了一地。幸好是木地板,杯子沒有碎。
“對不起。”謝寶南有些窘,低聲道歉。
她拿紙想去擦地上的水漬,被陳鄴阻攔:“你別動,我來。”
陳鄴拿了一條幹淨的抹布,鋪在地上,然後彎腰擦地上的水。他的動作並不熟練,像是剛剛學會幹家務活的孩子。
擦幹水後,他將抹布扔進水池,又洗了杯子,給她重新倒滿水。
像是擔心她再次拿不穩似的,這回陳鄴握住了她的手,放在杯子上,“拿好。”
他的掌大而溫暖,謝寶南耳根有些紅,“謝謝。”
她喝下一小口水。餘光裏,陳鄴用目光鎖住她。她臉上一熱,背過身,一口氣喝光,這才轉身,匆匆對他說一句“我先去睡了”,逃也似地跑出廚房。
走到樓梯口,她不小心,竟摔了一跤。
謝寶南暗自懊惱,今晚是不是水逆啊?
陳鄴聽聞動靜,大步走來,扶起她,語氣裏有顯而易見的擔心,“有沒有摔到哪裏?”
謝寶南搖搖頭,“晚安。”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樓。
陳鄴望著女孩的背影,笑了。
這什麼破樓梯,竟然把他的女孩摔了,改天都拆了重裝。
謝寶南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心依舊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她調整呼吸,過了很久才平複下來。
隔天是個豔陽天,一早就有車來小樓前接他們。車上除了司機,還有嘉彙掌管歐洲分部的周總監,以及英國當地的銷售總監,都是中國人。
陳鄴老派,用人習慣用中國人。他常說嘉彙是中國的,唯有中國人才會對嘉彙生出民族驕傲,全心全意地撲在工作上。
謝寶南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陳鄴這回來英國,是為了和經銷商談判。
嘉彙的產品為了打入歐洲市場,之前一直和這家英國經銷商合作。這家經銷商紮根英國多年,早已經打通了歐洲線上線下的渠道。渠道多,貨鋪出去,才能有銷量,這是快速打開新市場局麵的捷徑。
雙方合作多年,本已是唇齒相依,卻沒想到最近這家經銷商忽然提出渠道費要增加兩個百分點。
嘉彙產品本身定價不高,加上國外的各種稅費後,利潤很薄。如今對方獅子大開口,嘉彙幾乎沒有利潤空間。
周總監磨了一個多月,對方始終不願鬆口,這才無奈地請陳鄴親自出馬。
談判地點見麵地點位於倫敦,距離劍橋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窗外,沿途的風景變換,從悠閑小城漸漸變成繁華大都市。
一小時後,車停在了經銷商的總部大樓。
下車前,陳鄴叮囑謝寶南:“一會隻管翻譯,其他不用管。”
謝寶南訥訥點頭,不明白他為什麼明明自己可以說英語,卻偏偏要她翻譯。
真的如羅正陽所說,隻是為了看上去正式點嗎?
會議室裏,一張長桌,坐了五六個人,正大笑聊天。見陳鄴來了,收了笑,同他們冷冷打招呼,卻連站都沒站起來。
陳鄴神色如常,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麵。
不同尋常的氣氛從這一刻開始蔓延,猶如古時候開戰前雙方的對峙,刀光劍影。
打從進門起,陳鄴說的便是中文。像是吝嗇似的,一個單詞都不願意說。
謝寶南一來一回的翻譯,花費不少時間。對方有些失去耐心,連續多次問陳鄴為什麼不說英語。
陳鄴淡笑,反問:“這和今天的會議內容有關係嗎?”
看上去很客氣,其實囂張得不可一世。
謝寶南總覺得陳鄴不像是來談判的,倒像是來宣戰的。哪有這樣談生意的!
她將陳鄴的語氣原封不動地翻譯過去。經銷商臉色一變,分明是生氣的,卻礙於談判還在進行中,不好發作。
最後,到了價格這一環,雙方始終僵持不下。
劍拔弩張之際,陳鄴攤手:“那就不要談了。”WwW.com
他氣定神閑,仿佛隻是在說一句無關緊要的閑話。
謝寶南卻犯了難。這話出口,基本宣告談判的破裂。微妙的氣氛裏,她用細微的表情提醒他。
陳鄴視線沒落在她身上,隻說:“翻吧。”
謝寶南乖乖地翻譯,經銷商聽聞後,明顯動了怒,手中的筆朝地上一扔,“你這是什麼意思!”
謝寶南嚇了一跳,卻見陳鄴淡定地起身,勾唇,“狂童之狂也且,”頓了頓又說,“這句不用翻。”
周總監聽聞後跟著笑起來。然而經銷商是外國人,聽不懂中文,隻能幹著急,追著謝寶南問陳鄴說了什麼。
謝寶南抿唇笑,卻隻能搖頭。
陳鄴說完,轉身大步離開會議室。
謝寶南不免困惑地跟上去,這是談崩了?那以後怎麼辦?
回到車上,陳鄴問周總監:“下一家安排好了?”
周總監點頭,“陳總放心,都安排好了。”
謝寶南有如陷入迷霧。
很快,他們驅車重新回到劍橋,來到另一家公司。
這回,陳鄴沒有再說中文,直接英文上陣。
雙方暢談了十來分鍾,謝寶南才弄明白,這是嘉彙選定的新經銷商。雖然這家經銷商不如前一家成熟,渠道也不如前一家多,但價格合適,潛力無限。
原來陳鄴早在去那家經銷商總部之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合作。
那不是談判,而是宣戰。
他故意不說英語,是磋磨對方士氣。待到對方失去耐心,怒不可遏之際,再留下一句不讓翻譯的話,讓對方雲裏霧裏。
謝寶南不禁想,陳鄴這報複的方式,還真是挺符合他的做派的。
新的合作順利地定下來,陳鄴心情很好,結束後帶謝寶南去參觀劍橋大學。那是他曾經讀書的地方。
學校門口,有賣三明治的移動車。謝寶南有些餓,走上前買了一個雞肉三明治,陳鄴替她付了錢。
三明治包裹在白色的餐紙裏,她拆著餐紙,問陳鄴:“你不買嗎?不餓嗎?”
陳鄴摸了摸鼻梁,坦誠說:“沒帶夠錢,窮得隻剩下卡。你去問問,能刷卡嗎?”
早上出門前換了衣服,此時口袋裏隻有這麼一點錢。忙了一早上,也忘了向同事要點。
這樣的小攤,自然不可能刷卡。
謝寶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掰了半個三明治給他,“給你吃一半。”
她掰得不是很均勻,給他的那半邊明顯更大,雞肉也幾乎都在那半邊。她是故意的,怕他吃不飽。反正她胃口小,隻要有一小塊麵包墊肚子就行了。
陳鄴垂眸,女孩茶色的瞳孔幹淨透徹,很認真地在同他分享食物。
他沒接,拿了另一小半,“我不喜歡吃這個肉。”
“這樣啊……”
謝寶南信了。畢竟陳鄴養尊處優,口味挑剔,一般的肉確實入不了他的口。
擔心他挨餓,她又慷慨地把最上麵的麵包遞給他,“那你吃麵包吧。”
陳鄴沒再拒絕,咬了口麵包。這麵包又幹又硬,可能放了好幾天。但他卻品出了一絲絲甜。
兩人坐在樹下的長椅,邊吃邊聊天。
謝寶南問他:“為什麼之前的經銷商會突然提出多要兩個點的渠道費?”
陳鄴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背後的鬼?”
“你是說有人在背後搞鬼?”
陳鄴不置可否。
一隻白鴿落在不遠處的草坪上,陳鄴掰下一小塊麵包,伸出手,吸引那隻鴿子。鴿子看了眼,沒走近。
“我隻和坦誠的人合作。”陳鄴這樣告訴謝寶南。
多年合作的關係又如何?不幹淨的手腳,說砍就砍。
謝寶南又問:“失了嘉彙這麼大個單子,你說他們會不會後悔?”
又一隻灰色的鴿子飛來,吃下陳鄴手裏的那片麵包。那隻白鴿見狀,也匆匆趕來,陳鄴卻不再給它吃了,隻將剩下的一小片麵包握在手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