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沒什麼人了,原本跟我爹進京尋走失的長兄,但長兄沒尋到,爹被土匪殺了,就剩我自己。”
如此淒慘的身世,那嬤嬤卻滿意地笑了起來。
又當場考較了俞姝寫字的水平,還問了問俞姝的眼睛,“看過大夫麼?還能好麼?”
俞姝說能,“府上若是願意替我治,十有八九是能好的。”
嬤嬤更滿意了。
“那你跟我走吧。”
俞姝就這麼被那周嬤嬤帶走了。
人伢子都沒想到尋了三個月沒尋到的合適人選,就這麼定了下來。
等他反應過來,不忘拍了拍俞姝的肩膀。
“苟富貴,勿相忘!”
俞姝冷哼一聲。
那周嬤嬤同她這個盲女擠了轎子,轎子在京城走了許久終於到了。
嬤嬤下來牽了她往裏麵去。
顯然這嬤嬤非常得主子的臉,一路見到的小廝丫鬟俱行禮叫一聲周嬤嬤。
俞姝暗暗數著,前前後後過了四五道門,終於停了下來。
街巷裏的吵雜聲沒了,外院仆從說話的聲音也沒了,隻剩下幾聲脆亮婉轉的鳥鳴。.伍2⓪.С○м҈
周嬤嬤的步履變得輕極了,輕撩了簾子進了門。
“夫人,尋了人,您瞧瞧可還成?好讓夫人知曉,這次是個盲女。”
那夫人說了什麼,俞姝沒聽見,但她沒被攆走,反而被領了進去。
屋子裏暖融融的,點了柔和的熏香。
俞姝察覺,有兩道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周嬤嬤在旁替俞姝說著方才問的問題。
那夫人一句句聽著,簡短地“嗯”了兩聲。
此時釵環聲微動,然後那夫人端起茶盅撩了撩茶葉,喝了口茶,這才問了她一句。
“你母親膝下,有兄弟姐妹幾人?外祖母膝下呢?”
這夫人聲音聽著年歲不大,就是這問題,問得奇怪。
俞姝半真半假地道,“外祖母膝下有三位舅舅以及家母,家母僅有我與兩位兄長。”
“你舅舅和你兄長可康健?”
“有一位舅舅落水死了,另兩外約莫健在,就是失了聯係。家二哥前幾年鼠疫沒了,大哥進京來謀出來,倒也兩年沒消息了。”
俞姝看不見,不曉得那夫人聽了,同周嬤嬤對了個滿意的眼神。
她隻聽到那夫人說,“你說的可都屬實?我可是要派人查實的。若是虛報,可不會輕饒了你。”
俞姝盡管她查。
她道山西一地是她家鄉,但那處剛被她哥哥領兵占了,這京城的人家,怎麼能過去查呢?
那夫人說過這話,便讓人把俞姝帶了下去。
俞姝甚至沒來得及問一句,是哪家府上。
......
正院正房,周嬤嬤問那夫人可還成。
她一邊說著,一邊替夫人捏著肩,夫人穿了一件杏色萬字不斷頭團花褙子,料子細密順滑,坊間稀有。
“......我看您別猶豫了。這大半年,您送了多少人過去,可見有一個成的?”
“正因如此,我才要好生想想。”夫人揉著眉心開了口。
她說,“五爺挑剔的很。”
周嬤嬤卻沒她這麼犯愁,“不管怎樣,五爺是答應了您和老夫人要納妾的。五爺可二十有五了,膝下空蕩怎麼成?五爺心中有數,不然如此厭惡妾室,也不會隨意答應。”
她說,這世間厭惡納妾的男子可不多,五爺這樣實數罕見。
“五爺是瞧在您和老夫人的麵上應了,但自己那關也得過,難免挑剔些。您也別愁,一個一個送過去,說不定哪個,就能讓五爺勉強看順眼了。”
夫人歎了口氣,“這盲女,五爺能看順眼嗎?”
周嬤嬤說未必不能,“盲女惹不出事來,這才是五爺最看重的。”
這話令那夫人喃喃,“但願吧。”
*
這府上院子大得很,俞姝又被小丫鬟帶著走了許久,才被送進了一間房中。
俞姝順勢問那小丫鬟,“敢問府上姓甚名誰?”
可小丫鬟竟不肯說,“該你知道的,你自然知道,不該你知道的,我們自也不能說。”
話音落地就走了。
規矩極重。
俞姝揉了揉太陽穴。
京城如此之大,達官貴人如此之多,俞姝實在無法去猜自己身在何處。
她歎氣,在黑暗中摸到了桌邊,想給自己倒一杯水。
但壺中空蕩,隻有些許殘茶不知放了多久。
俞姝幹脆把殘茶倒在了桌子上。
水灑在桌上,她用手蘸著那冷掉的殘茶,緩而慢地寫了一行字。
隨後,她用掌心抹掉這行字。、
在秋日的京城,冰冷的茶水帶走手上的溫度,也帶走原本可辨認的字跡。
她寫下的那句“識時務者為俊傑”已經變成了掌心低落的水珠,消失在了桌案上。
亂世如此,人之命運如同江海中航行的小船,一個暗流就能讓船偏離路線,而一陣疾風驟雨,就能令船瞬間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