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舟躬身,小心翼翼道:“今日蓮燈來見我,說了些莫名的話。我心驚不已,不知座上是否知情……”
他一瞬不瞬看他表情,他終於睜開了眼,眼裏有驚愕,“蓮燈回長安了?”
放舟說是,“她前夜來過神宮,但翠微夫人稱座上不願見她,沒有收留她。她離開神宮後無處可去,在潏水邊上過了一夜,今天來見我,向我打聽座上情況。我據實同她說了,看她模樣傷心至極,讓我轉達座上,與座上恩斷義絕,永不複見。還有孩子!”他看他臉色,原本就白淨,這回是青裏泛起了灰,撐著身子幾乎提不上氣來的樣子。他困難地咽了口唾沫,“她說孩子會自行處置,請座上放心。”
他幾乎要暈厥過去了,駭然道:“什麼孩子?我的孩子?”
放舟澀澀說是,“座上寶刀未老,大器晚成……”
他沒空理會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溢美之詞,滿心都在蓮燈和孩子身上。他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分明說她在軍中一切安好,怎麼會忽然回長安來,且又懷了身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看來問題出在翠微身上,她欺上瞞下,竟把他當傻子了!
什麼叫恩斷義絕,什麼叫不複相見?這幾個詞簡直讓他神魂俱滅。他從蒲團上下來,手足無力,跪倒在腳踏上,顫聲道:“她人在哪裏?本座要見她!”
放舟見他跌倒忙上前攙扶,“座上這是怎麼了?”
他語不成調,費盡力氣抬手指塔外,“我要見她,帶我去見她。”鬧到這步田地,到底有多少內情是他不知道的?她不會平白從軍中跑出來,她一直深愛他,也不會輕易說出這些絕情的話來。一定是受了委屈,委屈得無法承受了。懷著身孕奔波幾百裏,結果被拒之門外,單想起這個便叫他恨不得撕碎翠微。
然而他行動依舊不靈活,緩步行走不成問題,卻急躁不得,不能奔跑跳躍,不能騎馬駕車。很奇怪,他可以控製塔外自設的陣法,就是控製不了這具身體。好像機能退化得很嚴重,必須從頭開始慢慢恢複。
放舟被他的狀況驚呆了,蹣跚的國師,他從來沒見過,一時愣在那裏忘了該做什麼。
他憤然喝了聲,“快去備車!”心裏焦急,奪過一根手杖支撐著,跌跌撞撞走出了九重塔。
塔外光線比塔內亮得多,他舉袖遮擋,半天才適應。看著四周的一切,天旋地轉沒有方向。怪自己失策,一再的傷害她,她現在恨他入骨吧?他的本意不是如此的,他希望她暫時留在軍中,待他能夠活動時再去找她。可是這個計劃出了錯,完全向他始料未及的方向發展。他不知道接下去會怎麼樣,心在胸腔裏倉惶跳動,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曾經渴望能有孩子,其實自覺成算不高,也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隻一次,真的有了,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她就決定要放棄。他握著雙手,渾身肌肉繃緊,囈語似的念叨:“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拖著這殘破的身軀去找她,向她解釋,但願還來得及。
馬車顛得厲害,骨頭要散架似的,他努力扣住車窗向外看,山川迅速倒退,他卻嫌車跑得太慢,不住催促快些再快些。
然而再快,快不過老天。有些事命中注定,錯過就是錯過。譬如下棋,落子無悔,誰也不要怨怪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