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注視著吊機把紅蓮的四個彈倉都裝填完畢,四條長臂收回固定,不知駕駛艙內的那個姑娘會不會注意到車間的觀察窗後站著一個年輕人?
商陸久久地與紅蓮對望,操工辦所處的高度與紅蓮的頭顱幾乎持平,後者像尊大佛一樣巍然屹立,某一刻商陸想脫口而出,問它那六隻敏銳的眼睛是否能看到希望,是否能看到人類的未來,是否能看到它屹立於此的意義——可是商陸也不知道,這個人造的神明是否能給自己明確的答複,或許就連這尊機械之神自己也是惶恐的、慌亂的、茫然無措的,它被人類匆忙地製造出來,蘇醒的那一刻起就背負了與天使作戰的重任,它還是個孩子,雖然它有五十米高幾千噸重。
誰又不是孩子呢?
可是孩子也要麵臨生死存亡。
不知過了多久,車間內的工人開始撤離,圍繞在巨械周圍的所有作業麵緩緩移開,巨大的液壓杆支撐著紅蓮的後背,將其緩緩放平,在警報燈黃色和紅色的閃爍中,那個深紅色的巨人慢慢地躺平,接下來它要被水平轉運至南山隧道,從南山的山體下方運至防線以外。
商陸扭頭,看到辦公室的角落裏停著一套神經信號識別測試係統,蓋著一層灰色的防塵布,隻能看到一個輪廓,商陸知道那底下是一張躺椅和一台神經元電信號分析儀,這是商陸的老本行,他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來。
這裏是操縱核心辦公室,堆著神經接駁和腦機接口測試器械並不奇怪,商陸走過去把上麵蓋著的防塵布揭開,底下果然是一套老式的神經信號識別係統,和他在自動化所裏用的那套差不多是一個型號,寬大的扶手躺椅,椅子的坐墊上放著頭盔,以及立在地板上半人多高的分析儀,沒有開機,所有的指示燈和屏幕都是黑的,淩亂的電纜盤在一起,很陳舊。
商陸撣了撣灰塵,把線纜拎起來扔到一邊,再把頭盔端起來戴在頭上,接在頭盔上的線纜像髒辮似的垂落下來,商陸頓時擁有了一頭又粗又長的辮子。
頭盔是電信號采集器,戴上的感覺有點像頭皮按摩器,能感覺密密麻麻的觸點按在頭皮上,商陸不知道戴過多少次這玩意,這感覺很熟悉,頭盔內部的每一個觸點都能采集到大腦皮層的生物電活動,這是一種相當分辨率相當高的信號采集器,用它來控製機器人一點問題都沒有,掌握技巧和訣竅的人可以用它控製一整支五人機器足球隊,兩個人就能打比賽,商陸在這種競賽中往往一騎絕塵。
不自誇地說,整個151基地裏比他更精通神經接駁係統的人不超過五個。
可是頭戴式的非侵入電極不能滿足反降臨的任務需求,隻有侵入式的BCI係統才能在對抗天使的戰場上承擔重任。
商陸安靜地躺在扶手椅上,戴著頭盔,閉著眼睛,想象著頭盔內的電極每一根都變成鋼針,緩緩地伸長刺入自己的顱骨。
他睜開眼睛,目光落在辦公桌的電話上,遲疑良久,忽然辦公室的門把手“哢嚓”一下響了。
有個小姑娘悄悄地推開門,探頭探腦。
是白樹。
“商陸?”她輕聲喊,“你在這裏嗎?”
“你為什麼沒有去避難?”商陸皺眉。
白樹看到坐在角落裏的商陸,眼睛頓時一亮。
“我到處找你呢,因為你也沒去避難啊,車上你的那個座位上是空的,我以為你出什麼事了。”白樹進來把門反手合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嚇死我了,讓我一通好找哇。”
“找我做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啊。”白樹很理所當然地回答,她輕快地到飲水機邊接了一杯水,然後靠在窗邊上慢慢喝,一邊喝一邊打量商陸慢慢漲紅的局促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