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正統十四年 (西元1449年),廣東南海縣衝鶴堡番村發生黃蕭養之亂,此番變亂很快便被當地官員平息下去。為了防止再度發生類似變亂,大明朝廷於景泰三年(西元1452年),將南海的東湧、馬寧、鼎安、西淋四都和新會的白藤一堡劃出,設置順德縣,以其中的太艮堡為縣治,並改名大良。
在縣治所在地的大良,兩名明顯是外路客做書生模樣打扮的人,在茶樓之上剛剛坐定,便有茶博士上前打招呼。一邊同客人攀談,一麵推開二樓的隔窗,讓水麵上的涼風能夠吹進來,同時也可以讓客人眺望附近的景色。
“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年紀大些的書生同茶博士探討著點些什麼茶點,年紀輕的書生則是坐在桌上向窗外望去。
窗外的河埠頭上,店鋪掛著“萬盛米行”字樣的幌子,正是這裏最大的一家糧行。河埠頭的石階下麵,亂糟糟的停泊著從左近鄉鎮來的敞口船。船裏裝載的都是新米,把船身壓得很低。菜葉和垃圾便在河水中隨著波瀾上下起伏著,仿佛隨時都能夠淹進船艙之中。
那茶博士打著卷舌頭官話,向年紀大的書生推薦著本店的特色。茶水和點心。
“小店一向是以茶靚水滾,點心精美,花樣繁多而遠近馳名。茶靚,茶的品質上乘,能滿足貴客您的口味;水滾,用的都是附近山泉水。燒的大開了。隻有大開的水,才能衝泡出茶的真正味道。”
“好了!你莫要在這裏自賣自誇了,我且問你,你這裏的茶錢要多少?”
年紀大些的書生考慮的是物價和消費的實際問題,而不是像年輕人那樣隻管眼睛死死盯著對麵的米店在看。
“先生,您這就隻管放心。小店雖然僻處南海,但也是物美價廉童叟無欺的,左近的鄉親有歌謠是這麼唱的‘去二厘館飲餐茶,茶銀二厘不多花。糕餅樣樣都抵食,最能頂肚不花假。’”
“二厘?”年輕人的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我走了大江南北。也算是見過些世麵,也未曾聽說過二厘能夠隨便飲的地方!”
“先生,這樣,您隻管用。一會如果超過二厘。便算是小的請客孝敬二位一次如何?”
“振之。也許這裏的物價就是如此低廉呢?且不管他,一路行走也是勞累的很,隻管喝茶吃點心。”
“仲昭兄。但願如你所言,希望這裏不會讓我把身上的棉襖脫下來抵押店飯賬。”
“哈哈!你呀你呀!”
被稱為仲昭兄的用手指點指著徐弘祖,口中笑得不停。
不錯,來的人正是那位著名的驢友,在當時的人們眼中屬於屢試不第不務正業的浪蕩子。這幾年徐弘祖或者說是著名的徐霞客,不避風雨虎狼,與長風雲霧為伴,以野果充饑,以清泉解渴,遊曆各地的名山大川,也算是遂了自己的心願。
此番到廣東來,便是和族兄徐仲昭一起打算遊曆一下羅浮山的風光,如果盤纏有富裕,便買舟西上去廣西看看桂林的山水風景。
早晨的陽光照射在河埠上那僅容兩三個人並排行走的青石板路上,也從半新不舊的明瓦天棚斜射下來,穿過無數飛舞著的塵埃和小蟲子,落在走進米行的幾頂舊竹鬥笠上。
那些戴舊竹鬥笠的大概是從天色未明就出來了,到了米行門口,氣也顧不上喘一下,便直接來到櫃台前麵打聽今年的米價如何。 “糙米五錢,穀三錢。”米行裏的先生這樣地回答他們。
“什麼!”舊竹鬥笠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滿腔熱切的希望突然一沉,所有人都呆住了。
“在三月裏,你們不是賣一兩三錢麼?”
“四月裏一兩半也賣過,不要說是一兩三錢。”
“哪裏有跌得這樣利害的!”
“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們不知道麼?正是新穀下市的時候!不光順德,三水、高明、南海!各處的米象潮水一般,過幾日怕還要跌呢!”
舊竹鬥笠們仿佛被人抽走了身體裏的精氣神,一下子便癱軟的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今年老天爺開眼,算得上是風調雨順,小蟲子也不來作梗,一畝水田便多收了這麼三五鬥,誰都以為可以讓種田人緩一口氣了。哪裏曉得,到了米行,卻得了這樣的價錢!這不是比往年更加不讓做田人活了?
“丟那媽!老子不糶了好不好?老子原船運回去就放在家裏自己吃好不好?!”有人發出了這樣的聲音,打算用以退為進的戰術,威脅米行能夠將收購價格向上提一提,哪怕隻要那麼一兩錢也可以。
“嘟!”先生冷笑著,“真正的鄉下腦殼!你們不糶,廣東人就餓死了?你搖著船去珠江兩岸看看!各處地方多的是南米,南穀,頭幾批還沒吃完,南洋大帆船又有幾批運來了。”
南米,南穀,南洋大帆船,那是遙遠的事情,似乎和這裏的米價沒有什麼關係,可以不管。而不糶那已經運到城裏來的米,既然作為要漲價的戰術被宣布無效,便也隻能作為一句牢騷說說罷了。怎麼能夠不糶呢?田主方麵的租是要繳的,還要繳火耗、納三餉、交祠堂裏的祭祀錢,各處借下的債總是要打發些利息的。
“要不,我們到佛山去看看吧!”佛山,號稱是天下四聚,有大批的冶煉場,那裏的糧食向來都是輸入的,也許在佛山,會有一個比較好的價錢在等候著他們,有人這麼想。
但是,先生又是一個“嘟!”。櫃台裏的他撚著稀微的短須說道:“不要說佛山,就是搖到省城去也一樣。全省的米業大佬們。在新穀下來之前就已經同李二公子商量好了。同行公價,這兩個月的價錢是糙米五錢、穀三錢。哪一家敢吃了熊心豹子膽?!和全省同行作對?!”
“到佛山去糶沒有好處,”同伴間也提出了駁議。“這裏到佛山怕是要幾十裏水呢!路上也不太平,聽說好幾個‘大天二’在沿途收過路費,碰上他們。怕是連船都得賠進去!”
“先生,能不能多少抬高一點?”差不多是哀求的聲氣。
“抬高一點?你吃根燈草說得輕巧!一來,我們這米行是拿本錢來開的,你們要知道,抬高一點,就是說替你們白當差。二來。抬高了價錢。便是和全省同行作對,我們以後還怎麼做生意?這樣的傻事誰肯幹?”
“這個價錢實在太低了,我們做夢也沒想到。去年的糶價是七錢半,今年的米價又賣到一兩三錢。方才我契弟說的。一兩半也賣過;我們想。今年總該比七錢半多一點吧。哪裏知道隻有五錢!”
“先生,就是去年的老價錢,七錢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