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宜和預產期就在五月末,產婆都是提前幾日請好留在府裏,並乳母是早兩個月就挑了身家清白身體健康的家下女人住進內院,西廂房三間做產房也已打掃收拾畢,專待王宜和生產這日。
察覺到自己開始陣痛,王宜和已經親生兩個孩子,知道這是要生了,立時便睜眼叫人。
榮國府三間北院——賈政自提了名字叫澄心院——霎時都忙亂起來,請太醫的請太醫,叫產婆的叫產婆,還有去廚房要熱水的,拿剪刀的鋪床的,並賈母派來守在王宜和這裏的大丫頭立時就往各處去報信。
賈政匆匆忙忙從趙氏房中出門來至王宜和院,見幾個大力婆子正攙著王宜和往產房走,問得丫頭婆子們幾句,看院子裏各人都在忙,他杵在院子裏不像樣,便往前邊書房去等消息。
王宜和才不管賈政在何處,她隻顧留神感受腹痛,覺腹痛暫停,忙自丫頭手裏接過滿滿一碗雞湯麵用。
生孩子是個力氣活兒,不多吃些,怕生得不順,最後沒了力氣,就不好了。
產婆們進來,見王宜和正吃著,為首的便往拉了簾帳,先摸王宜和胎位,再看她身下,道:“太太胎位正,孕中懷得穩當,此回應是順順當當。您緩些用飯,這宮口才開了兩指,況且上回生產是十三年前,要生且得等些時候。”
王宜和飲幹雞湯漱漱口,才笑得一聲:“我也自覺還不大痛。”便又覺得陣痛襲來,不由呼痛出聲。
王宜和在後院抽著氣聽產婆指揮,時不時忍不住痛叫出一二聲,澄心院前院門口,賈母張問雁並賈元春王熙鳳王熙鸞聽得消息,也攜婆子丫頭浩浩蕩蕩的來了。
賈政正隨意捧了本書立在地上,眼睛雖盯著紙張,實際卻是半個字都沒看下去。聽得人報老太太大太太等來了,他忙撂下書迎出去。
賈母正要往後院走,看見他立住腳問:“你媳婦怎麼樣?”
賈政自然說不出來。賈母不多問他,道:“你在這守著,等太醫來了趕緊請進去,我和你嫂子進去看看。”
賈母等到了產房門口,正是王宜和腹痛又過去了一陣。
賈元春王熙鳳王熙鸞都是未婚女孩子,不能入產房,都被王宜和的丫頭請到正房坐著。賈母進了產房堂屋,問了婆子們幾句,又往裏屋來,立在王宜和床前道:“隻管安心生產,一應都有我和你嫂子。”
王宜和忙在枕上道:“怎麼敢勞煩老太太親自過來,我實在心裏不安。”
張問雁親拿了帕子給王宜和擦額上的汗,對賈母笑道:“還請老太太移動大駕先回去罷。若弟妹生產的事還要老太太親自操心,我也再不敢上老太太跟前兒服侍了。大暑熱的天兒,眼見日頭起來就要熱起來了,若讓老太太有一二分不適,真真是媳婦們的罪過。”
賈母點點頭,又囑咐兩句,和張問雁道:“今兒我叫她們把事兒報到我那兒,你隻管安心看著老二媳婦。”便轉身出了門。
賈元春等看見了,都從堂屋出來相送。
親娘三十六歲高齡生產,賈元春今歲年已十三,各樣事都大概懂得,心裏十分擔憂。賈母拍拍她的手,道:“產婆都說了一切順當,你們也不必擔憂了。我先回去理事,你們……”
王熙鸞忙道:“老太太,我們都在這裏守著大姑姑。”
賈母點頭笑道:“好孩子,那你們別忘了用飯。”
送走賈母,賈元春擔憂看了產房門口一眼,便帶著妹妹們入正房坐了,吩咐道:“把我們的飯都傳到這裏來罷,還有大娘的飯也都端來。”
丫頭們答應著去了,賈元春又和鸞鳳道:“你們若有事,隻管自回去,大娘也在這兒,我自守著罷了。”
王熙鸞笑道:“大姑姑隻是姐姐的娘,不是我和鳳姐姐的姑姑不成?我們也擔心的。左右今兒是休沐,我們就陪姐姐一起等著。”王熙鳳也忙著附和。
賈元春心下感動,全化在一個抿嘴笑裏。
產房內,王宜和又覺陣痛湧上,張問雁知女子生產情狀最是難堪,無意看她笑話,早避到外間堂屋內坐著鎮守。忽聽有丫頭敲窗,說元春姑娘請大太太往正屋用飯,張問雁還沒說話,王宜和的婆子丫頭也忙請她過去。
一桌子擺得十來個盤碟,各樣細粥鹹甜點心精致小菜應有盡有。賈元春掛懷王宜和吃不下飯,拿筷子挑粥粒吃。
王熙鸞見了,拿勺子盛個小籠包放在元春碟子裏。那小籠包子剛落碟,旁邊就多了一筷子鴨舌兼一片胭脂鵝脯。
張問雁王熙鳳王熙鸞都舉著筷子勺子笑了,賈元春看了也笑了。張問雁笑道:“你娘生了珠兒和你兩個孩子,這回養得也好,胎位也正,你信大娘的話,不會有事兒的。好好吃飯罷。”
飯畢,張問雁略歇歇,便又往產房內坐鎮。賈元春三個或是繡花,或是看書,或是描花樣子,都手裏做著事兒等待。
王熙鳳王熙鸞看了半日賈元春做賈母的抹額,手舉著針半天紮不下一針,兩個對視一眼,來至賈元春身邊,一個奪了針線,一個奪了繡繃。王熙鳳又拽著賈元春來至案前,道:“元春姐姐,這裏我有一處不通,姐姐能不能給我講講?”
王熙鸞則接手了賈元春未繡完的抹額,把蓮葉上的蓮瓣一針一針繡滿。
外頭太陽越升越高,王宜和的呼痛聲也一陣比一陣更大。到了午初,不論王熙鳳王熙鸞怎麼纏著賈元春,都不能讓她分心不再擔憂產房裏的王宜和了。
最後,三人索性來至靠近產房的廊下等著。天氣毒熱,就算她們站在陰涼處,也免不得額上沁出汗珠。
最後,還沒等元春出言讓王熙鳳王熙鸞先回屋去歇著,隨著產房裏一聲壓抑的用力叫喊,院子裏的人都提起了心。
聽得產房裏寂靜無聲,王熙鸞心下一沉,心道果然還是來了。她腳下暗暗發力,等產房內嘈雜驚呼並嬰兒哭聲傳出,顧不得別的,立時就抬腳衝了進去。
無論如何,絕不能讓賈寶玉銜玉而生這件事和原書一樣傳得天下人盡皆知!能壓下來幾分就是幾分!
產房內,王宜和拚著性命才生下的孩子正在產婆手中掙紮啼哭。急急忙忙跑進內室的張問雁看著婆子手帕上托著的鮮明瑩潔的美玉發愣。
張問雁耳邊混雜著孩子的哭聲,丫頭婆子們的驚歎聲驚嚇聲私語聲,心內亂做一團,正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愣了一瞬,才伸手要接過那塊玉,忽聽身後王熙鸞的聲音清脆傳來:“大伯娘!大姑姑是怎麼了”
張問雁回身,見王熙鸞快步跑了進來,看她一眼後,眼睛便盯住帕子上托著的那塊玉不放。
“這……這是怎麼?孩子還在哭呢,怎麼沒人管?”王熙鸞見那塊玉雖蒙了些灰塵,還有些液體在上頭,卻仍不掩其晶瑩剔透,五彩光輝,趁諸人都沒反應過來,一把便把它從婆子手裏奪過來,牢牢攥在手心。
冰涼黏濕的觸感傳遍全身,王熙鸞忍住惡心來至產婆麵前,看著皺巴巴紅通通的孩子命道:“不去給哥兒收拾收拾!等著什麼!”
產婆被王熙鸞嚇了一跳,雖以前未見過她,但見她渾身綾羅綢緞,頭上金釵墜著大顆珍珠,身量未足氣勢卻極盛,便知是府上的姑娘。再看滿屋子人無人說話斥她,懷裏哥兒也確實哭得蹬腿,趕忙行了禮,匆匆抱著哥兒往另一間去收拾。
產床上簾帳大開,王宜和才生產畢,情狀不甚雅觀,王熙鸞匆匆瞥了一眼,厲聲喝道:“今兒沒我的話,誰也不許出這個房門!若敢邁出去一步半步,便不知道我,也該知道老太太的厲害!你們還不快給大姑姑收拾了?”
剩的一個產婆和丫頭婆子們都動起來,王熙鸞攥著那塊玉來到張問雁身邊,低聲問:“伯娘,這玉是那孩子帶下來的?”
張問雁被王熙鸞一連串動作嚇得驚了,張口想問她這是做什麼。
可看見王熙鸞現在神情竟和賈瑚一般無二,張問雁心下驚駭的同時,話已出口:“似乎是這樣,我也是聽了動靜才進來,聽見她們吵嚷什麼哥兒嘴裏有玉,跟著便見那婆子把玉撿起來了。”
王熙鸞另一隻手攥住張問雁手腕,把她帶出內室,拉到張口結舌的賈元春王熙鳳麵前,讓跟來的丫頭都進來,命:“都在這裏守著,這三間屋子隻許進不許出!若大姑姑要熱水要東西,你們去幫著拿!不許打聽也不許問!”
張問雁賈元春和王熙鳳都驚疑不定,王熙鸞走到她們麵前,道:“張伯娘,姐姐們,咱們那邊去說。”
三人不自覺便跟著王熙鸞的話行動,來至堂屋最裏麵一處。王熙鸞壓低聲音道:“請伯娘和姐姐們都想想,自古是什麼人才會生有異象?哪位不是帝王就是皇後,要麼便是功高一世的名臣良將,是不是?”
“如今太子和皇子們皇位之爭愈演愈烈,伯娘和姐姐們可能不知,賈王兩家如今的安寧,是老太太、我父親和瑚大哥哥·日夜憂慮多少日子才費心得來。如今兩家不出事還罷,一出事便是新生兒生帶異象,這究竟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所以,此事絕不能輕易便傳出去。”王熙鸞斬釘截鐵,“還煩伯娘立時著人去請老太太和瑚大哥哥來,商議過後再議。這院子裏的人便煩元春姐姐看好。幸而大姑姑生得順利,沒用上太醫,太醫不在這院子,還少了一樁事兒。”
張問雁深深看了王熙鸞一眼,壓住心裏各樣想法,咬牙照著她的話做,出門吩咐心腹丫頭:“去請老太太過來,說二太太子時二刻生了個哥兒,母子均安,外便別說是什麼事兒,隻說我相請。再著人去前院把瑚兒叫到二老爺書房,萬萬不要驚動了別人,都自然些,隻做喜氣便罷!”
屋內,王熙鸞看賈元春和王熙鳳還未回神,也顧不得別的,和她兩個道:“元春姐姐鳳姐姐,你們去看看大姑姑罷,看大姑姑精神若好,便把我的話說說。這裏的事兒,我要先親去和大姑父說。”
說完王熙鸞就要往外走。賈元春伸手拽住她,王熙鸞回身,賈元春嘴動了動,最後狠歎道:“妹妹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