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委屈(1 / 3)

王仁和王熙鳳並排在跪墊上拜下,口中恭敬道:“兒子/女兒拜見父親母親。”

哥哥也沒叫“爹”和“娘”?王熙鳳不禁用餘光看向王仁,卻和王仁的眼神碰了個正著。

哥哥也……

上首鄭氏笑命丫頭們趕緊把他們扶起來,又讓坐,王熙鳳微借丫頭的手起身,王仁卻沒管討好笑著伸手扶他的丫頭,徑自站了起來。

那十六七歲有幾分姿色的豔麗丫頭尷尬立在原地,宋嬤嬤瞪她一眼,把她擠到身後,忙打圓場笑道:“快給三爺和大姑娘上茶呀!”

王子勝和鄭氏見了王仁的動作,表情各異。鄭氏麵上的笑一僵,王子勝卻是若有所思,心道仁兒今年十三歲,再有幾個月就十四了,竟還是個雛兒麼?大哥大嫂連個丫頭也沒給仁兒?看來太太說給仁兒備兩個丫頭還真沒備錯。

王仁王熙鳳分長幼坐在王子勝鄭氏下首,丫頭們都趕緊上了茶。王熙鳳欠身接過茶盞,飲了一口放下,目光不自覺便瞄向鄭氏扶著小腹的手。

王仁順著王熙鳳的目光默默看向鄭氏,眼神又平移到王子勝蠟黃灰敗發青的手上。

這是大伯父帶著他和大哥二哥看過的,耽於酒色被掏空身子的人的手。

王子勝見王仁身量長成,模樣出息,看著和幾年前王佑王佩差不多少,又見王熙鳳行動端莊,舉止大方,眉眼精致,越看越見得樣貌出眾,心內十分滿意。

他手虛握成拳,擋在嘴邊咳嗽一聲,問:“一路行得如何?路上可有什麼風波沒有?你們幾年沒回家,我和你們娘都掛念得很。”

掛念得很嗎?掛念得很,為甚您和母親二位知道我和哥哥入了府,卻安坐在屋中等候,沒一個人出來迎一迎?每回她和鸞妹妹回去見大伯娘,或是大伯娘來接,再或是她們回榮國府,別說大伯娘親親熱熱把她們摟在懷裏,就連榮國府老太太都轉出屏風來迎!她前兩年回承德,大伯父見了她,還會摸她的頭問好不好呢!

王熙鳳這麼想著,忽然一驚。

她這是在嫌棄……怨恨爹娘嗎?

王子勝話音落下,屋內靜了一瞬。

王熙鳳抿嘴正要起來回話,王仁已先她動作之前起身,抱拳一禮道:“回父親的話,一路都還平安,我和妹妹身上都無不適,就是有些累了。多謝父親母親記掛著,我和妹妹在承德也甚是想念父親母親的。”

王子勝看兒子這麼出息,心裏更是高興,撫須笑道:“好,好,坐罷。”

鄭氏看王子勝說完了話,忙著問:“仁兒,你大伯父大伯娘要給你說的是哪家的姑娘?是光祿寺少卿楊家的姑娘不是?你再詳細跟我和你爹說說,楊家到底怎麼樣啊?他家姑娘生得什麼模樣兒?”

王仁坐下的動作一頓,又要起身,王子勝擺手叫他坐,他方坐下,道:“回母親的話,正是從四品光祿寺楊少卿之女。楊家規矩嚴,楊姑娘我隻隔著屏風略見了一見,自然是端莊淑女,聽得大伯娘說是從小讀書,極端莊知禮的。”

鄭氏撇了嘴低聲不屑道:“什麼好人家,從四品窮官兒家罷了,弄那麼些規矩不規矩的。”

王仁麵色一變,王子勝斥鄭氏道:“無知婦人!那是朝廷命官,管著皇家祭祀宴饗的事兒,和多少王公貴胄府上都有聯絡交情,什麼叫‘窮官兒家’!這門婚事是大哥大嫂精心給仁兒挑的,你會不會說話?”

在王子勝沙啞的聲音中,王熙鳳漸漸平定了心情,也冷了心腸。

鄭氏當著才回來的孩子和下人們被下了臉,麵上掛不住,嘴硬道:“不是窮官兒家是什麼?大老爺現可是正二品的總督,給仁兒說親事,不說個二品三品大員之女就罷了,怎麼還說這沒實權的光祿寺的官兒?你以為我不知道光祿寺是作甚的?一年到頭沒個正經事幹……”

王子勝怒拍茶幾,霍然站起來吼道:“你這蠢婦還不閉嘴!”

幾上茶盞震動,鄭氏杯中茶水灑了大半,她看王子勝又成了一副暴躁模樣,嚇得往後瑟縮。屋子裏丫頭們也都斂聲屏氣。宋嬤嬤趕忙從後頭扶住鄭氏,抖著聲兒勸道:“老爺,太太懷著身孕,難免勞累,說話不經心些,老爺別放在心上。太太也是在家裏才如此的。三爺大姑娘才回來,求老爺息怒啊。”

王仁王熙鳳早已雙雙起身。王熙鳳低著頭,手把帕子攥成一團兒,不說話。王仁垂眸道:“父親請息怒,母親也是關懷兒子罷了。”

王子勝看看王仁王熙鳳,又瞪了鄭氏一眼,冷哼一聲,甩著袖坐回位上。

鄭氏背過臉靠在宋嬤嬤懷裏喘了幾口氣,勉強笑道:“仁兒,我也是為了你好。你看你大伯父大伯娘給王佑王佩都是說的什麼人家?王佑媳婦是從三品大理寺卿家女兒,王佩說的也是正三品刑部侍郎家的姑娘不是?怎麼就給你說的是從四品閑職人家的女兒呢?”

王熙鳳心裏隻覺得可笑。偏她看鄭氏竟是認真發問,王子勝也沒發脾氣,等著王仁回話,更覺得荒唐。

王仁沉默了好半晌,沉默到鄭氏嘴角翹起,得意接過宋嬤嬤新奉上的茶送到嘴邊,他才抬頭看向鄭氏,努力掩住聲音中的顫抖,道:“母親,大哥二哥生父都是正二品直隸總督,也不過說的都是三品官家之女。榮國府裏瑚大哥是一等將軍嫡長子,又是十二歲中的小三元,所以能和鸞妹妹定親。珠大哥十四歲就進了學,未來嫂子出身從四品國子監祭酒,李大人和楊大人同品級。我身無功名,楊家同意說親,已是看在伯父伯母麵子上了。”

王熙鳳緊張看著王子勝鄭氏,見王子勝氣得青筋暴起,滿麵紫脹,吼一聲:“你這是能耐了,嫌你爹沒本事了?”吼完,他往旁邊伸手,抓起茶杯就往王仁頭上砸。

王仁忙往旁邊躲開,那茶杯飛砸在王仁坐的椅子把手上,隨著清脆的一聲登時裂開,瓷片和茶水灑在半空。

王熙鳳忽覺得手上一疼,抬手看去,原來是一個瓷片正劃到她手背上。

她今日新上身的洋紅撒花衣和翡翠盤錦鑲花裙上被潑得點點滴滴都是茶水,許多碎瓷片掛在她衣襟裙子上,連鞋尖珍珠上都掛著水珠,看上去狼狽極了。

王熙鳳再忍不住,眼淚登時落下。

王仁張嘴愣怔一瞬,立時跑到王熙鳳跟前兒,拉住她的手細看。看王熙鳳白皙細嫩的手上劃得一道長約一寸的血痕,正不斷往外冒著血珠兒,再看王熙鳳哭得滿臉是淚,王仁滿心愧悔,急著往她手上吹氣。

春澗幾個從後麵匆匆奔上前,幾個人圍著王熙鳳拿帕子撣掉茶水瓷片。春澗咬牙上前一步,對鄭氏蹲福道:“奴才是姑娘身邊大丫頭春澗,不知二太太給姑娘布置的屋子在何處,煩位大娘姐姐帶奴才們過去,再請位大夫,好歹讓姑娘先歇歇,再把手上的傷上了藥包起來。”

王子勝怒哼一聲,拂袖把手背在身後,大踏步的出了正房門,經過王熙鳳身邊時,嚇得她禁不住往後縮。

鄭氏伏在幾上直呼:“這是造得什麼孽!”她淌眼抹淚嗚咽出聲,又嚷嚷肚子痛,看都不看王仁王熙鳳一眼。宋嬤嬤忙著在她身後給她撫背順氣。

春澗咬牙忍氣,抬高了聲兒問道:“二太太,我們姑娘住處在哪兒?姑娘手上還流著血呢,煩二太太先把姑娘安置了罷!”

鄭氏抖著手指向春澗,宋嬤嬤忙上前半步斥她道:“你這丫頭是怎麼和太太說話!沒看太太正難受著,若觸動了太太的胎氣,你是死是活!”

春澗索性直起身,又上前一步,直盯著宋嬤嬤道:“我是太太派給鳳姑娘使喚的,便有什麼不妥之處,煩二太太寫信告訴太太,要殺要剮自有我們太太做主。現姑娘身上濕著,手上還出了血,姑娘雖要孝敬父母,可才到金陵還沒半日,便說姑娘有什麼大錯兒,也不至於給這麼大個沒臉!奴才是一心為了姑娘。既二太太身上不爽,宋嬤嬤指派個人帶我們姑娘回屋子就罷了。”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宋嬤嬤一瞪眼,待要再說幾句,鄭氏扶著小腹抬頭,道:“嬤嬤,罷了,六七年了,他們好容易回家一趟,不過是丫頭不懂事,鬧成這樣兒做什麼。”

“仁兒,鳳兒,你們來。”鄭氏麵上露出個笑,朝王仁王熙鳳招手。

王熙鳳咬著嘴唇止住抽噎正要上前,卻被王仁擋在前麵。

王仁跪在地上,低頭道:“知母親關懷我和妹妹,但妹妹現下該回屋歇息,煩母親快些指派個人把妹妹送回屋裏,要說什麼話,兒子陪母親說就是了。母親懷著身孕,既覺腹中不舒服,也請個大夫來看看方好。”

鄭氏麵上笑容一滯,隻得道:“鳳丫頭的屋子就在我後邊院子,仁兒屋子在前院。嬤嬤,快找兩個人把仁兒鳳兒都送屋裏去罷。仁兒,我知今兒你們都累了,晚上在各自屋裏吃飯,不必來我這裏請安。”

宋嬤嬤拿帕子抹抹眼睛,歎道:“太太真是慈母心腸。”歎完,她垂著嘴角道:“翠丹翠枝,你兩個送三爺大姑娘回屋子。翠玉,著人去請兩位大夫過來,一位給太太診脈,一位給姑娘看傷。”

從旁邊立時出來一個丫頭答應著出了門,還有兩個穿紅著綠的丫頭應是,快步走到王仁王熙鳳跟前兒,一個搶著張嘴,對王仁笑道:“三爺,請和我來。”

王仁被她黏膩的尾音激得身上一抖,道:“不必了,我先和你們一起送妹妹回房。帶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