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子湛(1 / 3)

年才十六,得中解元,不到一日,賈瑚的名字傳遍金陵。

前朝本有鄉試後各省自辦“鹿鳴宴”,巡撫主持,新科舉子同慶,各做詩文。但本朝開國時,聖上覺此宴太過流於形式,還勞民傷財無用,便命不許官府再辦此宴,也不許鄉紳等私下宴請舉子。也是防著舉子們還未入官場便開始各自結黨攀附。

此條令在剛頒布時自然是人人遵守,無人敢越雷池一步。但隨著開國高祖去世,聖上登基,天下承平日久,聖上待諸臣又比高祖寬不少,這官麵上的“鹿鳴宴”雖然仍不舉辦,但桂榜一放,新科舉子們免不了要被同省的諸官員鄉紳邀請赴宴,若有家境貧寒的舉子,那往門上送禮的就更多了,全是指望趁這時候和舉子先有個交情,等舉子往後出息進益了,談論起來兩家早就有情分不是?

天下太平已久,官場上人脈越來越重要,是以桂榜上名次越靠前者,受到的示好如帖子禮物等便越多。若是有榜上舉子還尚未成婚的,每位年輕舉子都有數家人家說親。

賈瑚是江蘇省頭名解元,還是十六歲的年輕舉子,是京中榮國府史太君長子長孫,還是賈將軍嫡長子,嶽家是正二品直隸總督,師從探花出身的正三品山東布政使,一時間,他暫居的薛家門上如雪花一般飛來各家名帖請帖想要與他結識。

金陵城中更不知有多少人家聽得賈解元身上早有婚約扼腕歎息,深恨這等佳婿為甚不是自家的。

還更有一等人,打聽得賈解元年已十六,而其未婚妻王總督家姑娘比他小著六歲,兩人若要完婚最少還得五六年的功夫。想那賈解元乃少年人,血氣方剛的,還未娶妻,也未聽得有姬妾,隻怕夜間孤枕難眠。這等人便起了心思,暗暗往族中搜羅庶出女兒或是往民間去尋出色的女子,預備若有機會見到賈解元,便獻上為妾,兩家關係不是更近?

但金陵城中各家“好意”,在賈瑚看來都是煩惱。

鄉試卷子一律糊名,各人的答卷是一位主考官三位副考官和數位同考官一並決定名次,每省的考官都是朝廷欽派,考官從京城到達各地後,立時入貢院閉門歇息準備監考,周圍由官兵和朝廷護送人員一同把守,直到鄉試結束出榜後考官才得出貢院,最大程度防止舞弊。

賈瑚盡知自己水平,自進學之後也有四年了,他下的苦功不比賈珠少,又是跟著林姑父讀書,又是在國子監兩年,他學得一身應試做文章本事,心下估計這一科下來最少能在殿試中得個庶吉士。

鄉試考了九日,三場的試題答下來他便知他名次定不會低,很有可能在二到十名亞元之列。

本朝人口不少,科考三年一次,凡本省生員監生蔭生等皆可參考,江蘇繁庶,參考者足有幾千之眾,能榜上有名者不過幾十之一。

人外有人,縱然他比旁人多一世記憶,不過是起步略高些,開蒙時讀書認字不用費力罷了。他上輩子可從沒學過這等科考詩詞文章,不敢妄稱定能奪得頭名。m.X520xs.Com

他也確實不想得這個頭名解元。

便是第二名亞元也能比解元低調些,不那麼引人注目。

是他對自己實力估計得太低,還是今科確實沒有比他更出色的考生?

薛府正院內,從薛良王宜靜到王仁賈璉王熙鳳,再到那粗使的丫頭婆子,人人麵上都洋溢著喜氣。薛良拄著杖滿麵笑容,王宜靜眼角閃爍淚花。王仁已是心服口服,也信了王熙鳳的“不是人人都是瑚大哥”等話。賈璉激動得說不出話,跳到賈瑚麵前,隻顧著喊:“大哥!”

隻有薛蟠是一點兒不想呆在這等場合,眼睛滴溜溜的轉想溜走。但他生病才好沒兩日,病中難受的記憶還未消,怕隨便再跑去哪兒生病,隻得癟嘴躲在後麵。

可賈瑚聽得林之孝報喜,隻略笑了一聲,謝過諸人恭喜,便端坐思索。

並王熙鸞在內間被王熙鳳和諸多丫頭們圍著打趣是“解元娘子”,還有薛寶釵在一旁說些孩子話,看上去笑意盈盈,兩頰泛起飛紅,可她手在袖中一直緊緊攥著帕子沒鬆開過。

賈瑚比她想象的更厲害,也更努力,十六歲的解元是她未來丈夫,又給了她在這世上多少底氣。

但這對賈瑚,對她,或者說對賈王林幾家來說其實並不是完全的好事。

本朝疆域雖廣,共分十八省,但最繁華富庶之地莫過於京城一帶並江南。京城是天子腳下,山東更是孔孟之鄉,加上江南人口繁盛經濟發達,這三地素來出的人才便比別地更多。

朝廷為了平衡各地政治教育等,定下規矩是各省舉子名額按照人口多寡分配,而非按照參考考生人數。是以同是末名舉子,京城山東江南這三地的舉子水平便可能比它省更高。換到頭名也是一樣。

若要得中進士得考三次,第一次便是這鄉試,第二次是明年春日在京中舉辦的會試,第三次便是殿試。鄉試會試兩場名次由考官決定,都是糊名不知麵前考卷是何人所書,但殿試可是聖上親自決定名次。

這些年賈王林幾家一心向著聖上,聖上眼見是愈發信重幾家,連賈赦都被聖上關懷垂問。若明年殿試,聖上見了榮國府出身的賈瑚年紀輕輕便是解元,又會給他什麼名次?

而且說句實在話,生得好看的人不管在什麼場合都要額外沾光些。賈瑚生得那等模樣……

在大局定下前如此出挑惹人注目過,便是殿試之後立時守孝,也不知會有多少人盯著賈瑚動靜。

那賈瑚又該如何與四皇子接觸……

王熙鸞心頭湧出的一個想法令她立時就更加攥緊了手,才長了一二分的指甲紮得她手心刺痛。

這時屋外薛良王宜靜和賈瑚說了幾句話,不但王熙鸞凝神靜聽,連王熙鳳和白鷺春澗等也都停了說笑。

薛良命給家下人都賞一個月的月錢,一同慶賀賈瑚得中解元,把人打發下去,才見賈瑚眉眼間並沒甚喜色,不由問:“瑚兒,怎麼中了解元你倒似不樂?”

聽得這話,王宜靜王仁忙看過去。賈璉暫止住心中激動,定睛一看,也覺得他大哥神色不對。連躲在最後的薛蟠都露出個腦袋。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賈瑚已想出應對之法。他歎得一聲起身,走到薛良旁邊,“輕聲”道:“薛姨夫,得中解元對我來說確實是喜事。但珠大哥還病在屋裏不能起身,大夫都說讓珠大哥早日回京診治為好。我本打算等出了榜就回京,行李等物都收拾好了。但這一中解元,難免有許多人家來送帖子請我,有些是可不去,但若都不去,難免得罪太多人……”

想到賈珠病得愈發重,再想到今次賈瑚得中解元,賈珠卻榜上無名,若賈珠在病中日日聽得兄弟歡喜出去赴各家的宴,不是更不利於養病?薛良走南闖北,是何等精明人物,賈瑚話中未盡之意他立時便全明白了。

他拄著杖在屋裏踱了數步,王宜靜忙在一旁扶著。沒過多久,薛良回到賈瑚身邊,問:“那瑚兒是個什麼意思?”

賈瑚就知道薛良會這麼問,早想好了如何說。他假做猶豫,輕歎道:“得中解元雖然可喜,但珠大哥是我一家子兄弟,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看著珠大哥因我得中耽誤了回京診治。”

“想來不能不去的人家也是少數,巡撫布政使幾位都在蘇州,不過是錢總督並幾位坐師處。可巧這幾位身份不低,便是宴請也隻在最近幾日。我去過這幾處後,別的便一概不去,立時回京。旁人家裏……便都托賴姨夫和姨母替我周旋了。”賈瑚朝薛良王宜靜做一深揖。

薛良忙把拐杖放在王宜靜手裏,把賈瑚攙起來,看他劍眉星目,豐神俊朗,神情嚴肅,眼中含著幾分擔憂,心生讚歎,道:“如此也好,隻是這般你便少一回和同年相識交流的機會。”

賈瑚道:“如今珠大哥的身子最為重要。便是與同年相交,明年春日若能得中也盡有機會。”

薛良拍拍賈瑚肩膀,道:“好!瑚兒,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雖然不是我親外甥,可咱們幾家早就親如一家,你又和鸞丫頭定了親,你的事便是我的事!等往錢總督和幾位考官處應酬過,你隻管安心帶珠兒回京去,這裏一應人家都有我!”

賈瑚又是一禮:“瑚永遠不忘姑父今日相幫之恩。”

才說的是“姨夫”,現便成了“姑父”,薛良思忖他話中意思,問王宜靜:“仁兒鳳丫頭鸞丫頭預備什麼時候回北?”

王宜靜忙道:“聽鸞丫頭說也是隨時都可啟程了。”

薛良便對賈瑚笑道:“既然如此,不如瑚兒珠兒璉兒和仁兒鳳兒鸞兒便一起回去罷,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王宜靜笑道:“本就該如此的。”

事已議定,薛良便命門上勤著往內報各家帖子和消息。王熙鸞見賈瑚已開始著意低調,便知道賈瑚想得和她一樣。

隻是不管現在如何低調,等到明春賈瑚高中,照舊會引得眾人注意。不論學什麼都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以王熙鸞對賈瑚的了解,讓他這幾個月放下書本文章不學絕不可能,而科考變數極大,賈瑚也不會故意在考試中藏拙,隻為名次低些——他的性格也不會允許他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