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埋怨(1 / 3)

敵軍強弩齊射,在王佑身上共造成三處極深的傷口。

右胸一處,左肩一處,左腰一處。

從昨日到今日十幾個時辰,王子騰眼睜睜看著長子替他擋箭,看著長子摔落馬下,看著親兵們把長子抬起來,看著軍中大夫救治半日終於勉強止住血,但長子身體已虛弱不堪始終昏迷不醒,看著軍中大夫們跪在他麵前,說醫術不精,請他別處另請大夫來救治長子。

大戰之後多少事要辦,十數萬邊軍多少將士等著他的話,京中也在等邊關的消息,王子騰一整夜沒合眼和諸總兵指揮使議事畢,看著跪在地下的軍中大夫和昏迷不醒麵上唇上毫無血色的長子,忽覺得兩眼發黑,手腳無力。

又是半日等待,終於等到總督府大夫將至長子睜眼,王子騰安慰之語還沒出口,便聽見長子說了這麼兩句話。

“爹……兒子怕是要辜負爹娘的養育之恩了。”

“若我不行了,就讓雲華……媳婦……改嫁罷。”

活了四十歲,在軍中二十餘年,王子騰自認見慣了生死,可看到從小親手教大寄予厚望的長子這等情狀,還是禁不住心中刺痛。

“佑兒,我已派人往承德去叫大夫,讓你娘和你媳婦都過來看你,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到了。”王子騰胡須輕顫,聲音沙啞,“我還往京中求聖上派禦醫給你診治,你再挺住這幾日,等禦醫……”

“爹……”王佑竟咧嘴笑了一聲,口中發出氣音,“我知道,我怕是要活不成了。”

王子騰喉嚨發緊。

王佑又是一笑,才待繼續說話,卻猛然咳嗽一陣,偏頭吐出一口血。

王子騰霍然起身要去提大夫,可王佑手抓著他袍子,他怕扯到王佑傷口,隻得停住腳步。

“爹,你聽我說。”王佑堅持不肯鬆手。

給王佩使個眼色,見王佩會意出去找大夫,王子騰看著神情倔強的王佑,罕見的對兒子放軟了聲音:“你說,爹聽著。”

王佑慢慢鬆開王子騰的衣服,來不及說話,先抽幾口涼氣,把疼緩過來些,方半眯著眼睛,用極細微的聲音道:“爹,我走之後,爹娘還有二弟妹妹,還有三弟和鳳妹妹。獨有媳婦,她還年輕,又沒子女,不必白叫她守著,耽誤了青春。”

勉強說完這幾句,王佑無力再說,閉眼略歇半刻。

王子騰一言不發。

王佑睜眼,看向王子騰,哀求道:“爹,就當是兒子最後求您一件事。”

王子騰朝後招手,早候在門口的軍中大夫們立刻上前。

“你好好養傷,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王子騰轉身出門,“佩兒,看好你大哥!”

就不該聽瑛兒的!

聽見屋內傳出王佑壓抑的呼痛聲,王子騰雙目緊閉,渾身無力靠在椅背上。

若早早多給佑兒幾個丫頭,說不得這時候佑兒的孩子都會叫人了!

別管嫡庶都是王家血脈,總得給佑兒留個孩子才好……

過了一刻鍾,兩個軍醫抹著冷汗出門,在王子騰身前回了王佑傷情。

王子騰隻問:“能否治愈?”

兩個軍醫對視一眼,出口的還是和前幾次一樣的話:“下官們醫術不精,隻能暫時保住王千戶性命。”

王子騰閉眼揮手,兩個軍醫悄聲退下,分別趕去救治軍中其他傷患。

沒能感傷太久,一時軍中又有人來彙報事宜,王子騰沉下心隻做無事接了文書細看,吩咐來人幾句,忽聽外頭親兵報:“大人!夫人到了!”

王子騰緊著和來人說完最後一句,把文書丟在案上便往外去迎。

迎著北風在馬上疾馳將近兩個時辰,饒是王熙鸞習武幾年身體不錯,從馬上下來後也覺得一陣陣的發暈,更別說在內宅不常碰馬鞭的溫瑛,下了馬險些腿腳一軟歪在地上,還虧王仁眼疾手快扶住。

略喘口氣,溫瑛便左手扶著王仁,右手拉著王熙鸞,跟親兵快步往營內走,行得一半,恰遇上迎出來的王子騰。

看王子騰比前兩次回家憔悴了幾倍,兼之一路提著心憂慮,溫瑛手放在王子騰手上,立時便覺鼻尖酸楚眼眶濕潤:“老爺!佑兒怎麼樣了?”

王子騰道:“還活著,快叫大夫過去!”

他看溫瑛麵色蒼白身軟無力,便把溫瑛打橫抱起往廳內走,和王仁王熙鸞道:“跟上。”又問溫瑛:“媳婦怎麼沒來?”

見了王子騰抱起溫瑛,知道夫妻兩個感情不錯的王熙鸞還好,連王仁都有些愣住,更別說旁邊的親兵大夫們和遠處的將士們了。

諸人都愣了一瞬,方才忙著跟上。偏才走到廳門口,王子騰卻身形僵硬停在當場。

“媳婦有了?”王子騰聲音裏滿是激動和不敢置信。

因被王子騰抱著,溫瑛蒼白的麵頰上略泛著一抹紅色,她歎道:“有了,文良醫診出來有了兩個多月了,就是胎氣不穩,要靜養,不能勞累動氣傷神,我讓她在家裏好好養著,沒叫過來。”

“好!好!好!”王子騰大步跨過門檻,神情激動,“若能一舉得男,佑兒也就……”

王子騰聲音卡在喉嚨裏,慢慢把溫瑛放下。

溫瑛扶著王子騰的手站穩,抖著聲兒問:“老爺,佑兒到底是怎麼樣?佑兒在哪兒?”

王子騰沉默不語把溫瑛帶到內間門口,方道:“軍中大夫說能暫保住佑兒性命……今早我已派人快馬往京中報喜,並求聖上賜下禦醫來給佑兒診治。”

溫瑛輕輕推開屋門,王子騰替她掀起簾子。

王熙鸞跟在溫瑛後麵進去,王仁忙接過王子騰手上簾子,請王子騰先入內。

屋內王佩早已站起,溫瑛看他肩上手上拿白布吊著,不禁先喚了一聲:“佩兒。”

“二哥!”王熙鸞跑到王佩身邊。

王子騰默默扶住溫瑛肩膀,王熙鸞跟在王佩身後,加上王仁,五人慢慢走近王佑。

溫瑛的眼淚大顆大顆滴在王佑床上。

“軍中大夫才給佑兒喝了安神的藥。夫人,還是先請大夫給佑兒看看。”王子騰手臂胸懷如銅鐵打就,牢牢支撐著溫瑛。

“老爺說得是。”顧不得別的,溫瑛把臉埋在王子騰懷裏,被王子騰帶離屋中,在臨近的一間屋內坐了。

王熙鸞靠在溫瑛身邊坐下,被溫瑛攬在懷裏。

王子騰和王熙鸞道:“鸞兒,你和你娘先在這裏,我去看你大哥。”

王熙鸞拿衣袖抹幹眼淚,道:“爹放心,我好好守著娘。”

王子騰輕輕拍了一下王熙鸞的頭頂,轉身出了門。

昔日總是精神抖擻的王佑現下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到底是十年來一直把她捧手心裏的大哥,王熙鸞雖沒親眼見了他身上傷口,也覺得痛心。

依偎在溫瑛懷裏,王熙鸞正思索著怎麼找機會把吊命丸和養身治傷的藥喂給王佑,忽聽身旁溫瑛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