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鸞沒想到會有人在這時候站出來。
站出來的還是在這殿內位次不算太高,便有事她也排在後麵,夫妻和睦,兒女雙全,平日生活甚是順遂的陳淑人。
她對陳淑人的直硬性子早就知道,當日她在濟南時,陳淑人便因林如海擋了當時還是山東按察使的霍侍郎的路,為自己夫君不平,和林家淡淡的。
後來林如海調任吏部侍郎,京中風雲變幻,有刑部侍郎之職出缺,因覺霍大人確有真才實幹,兩人在官場上算得互相欣賞,林如海從中運作一番相幫,果叫霍大人補了刑部侍郎。霍大人在花甲之前數年得調京任,往後仕途上便還能再有所期。
陳淑人知自家承了林家的情,思及當日和賈夫人還罷了,倒是不該對王熙鸞一個小孩子說什麼,逢到一節,便悄悄備了厚禮送到林家,裏頭一大半都是給王熙鸞和林黛玉的衣料首飾珠花等物。
賈敏不是愛計較的人,見陳淑人有意要修好,也不拿著捏著,照親熱不疏遠回了禮,兩家便按同地為官之情走動起來。
論年紀,霍侍郎比林如海大將近二十歲,論資曆,霍侍郎入仕也比林如海早幾年,陳淑人五十多歲的人了,兩家的事說來不是大事,隻是有些微妙,賈敏並沒想讓陳淑人再怎麼,和林如海兩人本以為這事已經完了。
誰知等到那年新年,陳淑人竟硬是找到一個和賈敏單獨相處的機會,說:“那時的事,說來是我小心眼,愛計較,我給你賠個不是。你家老爺升任,我以為我家老爺再沒往上一步的機會了,所以移怨在你身上,這不算什麼,隻是我還說了幾句你幹女兒,是我過分了。如今我們老爺得你家老爺的力,調回京裏,我便再小心眼愛計較,也沒那麼大臉怨你,更不能裝沒事人兒,所以來找你求和,可當日你也沒少給我沒臉,我說一句對不住你,你願意,咱們就走動,你不願意,我照舊給你賠禮。”
賈敏失笑:“咱們好好兒的好幾個月了,您又提這個做什麼?”
陳淑人道:“你過去了是你的事兒,我必得和你說了,才能過去。”
賈敏笑道:“好,好,現在算過去了罷?”
陳淑人搖頭,問:“你幹女兒在哪兒?我那回為了氣你,故意說她不會作詩,和靖安伯不相配,我得和她說,讓她別放在心上。作詩不作詩算什麼,我出身寒微,家裏雖有幾個閑錢,卻不大讓女兒讀書,從小連字都不識得幾個,更別說作詩作詞了,還是和我們老爺成婚後慢慢學起來的,也活到了這個歲數。煩你把孩子叫來,我和她說兩句。”
賈敏不欲讓陳淑人真給王熙鸞賠罪,便道:“那孩子早就忘了,您就放心罷。”
陳淑人卻道:“你隻是她幹娘,又不是她親娘。就算你是她親娘,也不能替孩子說了算。”
賈敏隻得著人把王熙鸞喚來。
王熙鸞一臉懵地聽陳淑人道:“好孩子,那年在山東,我說靖安伯如此才子,你卻不會詩文,是一大憾事,那是我為了氣你幹娘才說的,並不為了怎麼樣你。可當著那些人,說你一個小孩子,是我不該,我和你賠個不是。”
陳淑人又把她在閨中時不大識字的話對王熙鸞說一遍。
王熙鸞一時半會兒都沒反應過來,把那些在外交際說慣的客套話都忘了個幹淨,最後笑道:“淑人雖然說了我,可太太都替我說回去了,那日到底是淑人吃虧些呢。今兒淑人又和我賠禮,一總算完,我可占大便宜了。”
陳淑人笑了一場,拉著王熙鸞愛得不行,對賈敏笑道:“你這女兒認得真好,若不是我和定安伯府沒那麼大交情,我也厚著臉皮認她一認。隻可惜這老臉還是不夠厚。”
自那日之後,每逢年節,陳淑人都單給王熙鸞備禮,皆是小姑娘家合用的東西。若非起了時疫,聖上又對定安侯府忌憚日盛,隻怕霍家王熙鸞也去得幾次了。
聽賈敏多說了些陳淑人的事,和陳淑人接觸多了,王熙鸞更知道陳淑人的性子,真是又直又硬,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便是在人前有許多話不好說,她也絕不會隨波逐流,阿諛逢迎。
但王熙鸞真的沒想到,在這等時候,陳淑人竟……
忠勇親王和忠誠郡王一黨,現在殿內的人,戚貴妃和忠誠郡王是親婆媳,忠勇親王妃和這二人關係卻不甚緊密,不過為利而合。
所以,皇後要拿忠勇親王妃開刀,忠勇親王妃若反水站在皇後一邊,不論過了今晚會如何,起碼這一時三刻會無事,皇後也能打擊到戚貴妃一黨。若忠勇親王妃不肯從,喝了毒酒,便是皇後殺雞給猴看,叫殿內諸人知道和他們作對的厲害。
如今陳淑人這一站出來,忠勇親王妃是暫不必喝這口毒酒了。
——喝毒酒的,要變成陳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