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城裏的路燈是最近裝的,但是在之前,就發揮了吊人的作用,畢竟吊人這件事,是工匠們在做,並不局限於路燈。
朱祁鈺一直在匠城逗留到華燈初上,看著路燈一盞盞的亮起,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些燈光並不是很明亮,算不上燈火輝煌,卻足以照出輪廓來。
追求光明,是一種本能。
“真好,大好河山,還是得多走走,多看看。”朱祁鈺站在大駕玉輅上,準備回自己的別苑。
就像一個公司倒閉的時候,老板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一樣,皇帝是最後一刻才接受國破的現狀。
忝官屍祿,欺上罔下。
官吏就像是泥塑的雕像一樣,對上欺騙,博取信任,對下隱瞞,掩蓋真相,弄出一副歌舞升平的局麵,事實上的危急,在平靜的水麵下,暗流湧動。
朱祁鈺還是得多走一走,看一看,聽一聽,才能保證自己不是最後一個知道國家要亡了的帝王。
朱祁鈺乘坐大駕玉輅返回了鬆江府別苑。
並不是青浦匠城沒有為陛下準備駐蹕下榻之地,李賓言有恭順之心,而是朱祁鈺回去有大事要做。
楊翰在九江府對白鹿洞書院的談判,並不順利,確切的說,沒人理會楊翰。
楊翰到了九江府之後,和江西左右布政進行了溝通,對整個侵占田畝的案件進行了一番走訪調查,了解了詳情之後,飛鴿傳書詢問皇帝的處置。
皇帝下了一道很長的聖旨。
這道旨意還是起到了分化作用,接到聖旨之後,部分的書院最終同意了朝廷的安置方案。
楊翰前往白鹿洞書院宣旨之後,白鹿洞書院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他們對陛下提出的解決安置方案,不聞不問。
白鹿洞書院幾乎是整個江西書院的風向標,那些本來有些鬆動的書院,也出現了些許態度上的反複。
白鹿洞書院是什麼態度?
造反?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造反就得交三遍的稅,已經吃了南衙僭朝一次苦的縉紳們,怎麼肯受二茬的罪?
而且造反還不一定能成功,大昏君手裏握著軍隊,太能打了。
但是收慣了租子的縉紳們,又不想直接投降。
這直接投降就很沒麵子,還丟了裏子,隻好用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來當鴕鳥。
非暴力不合作,約等於一暴力就合作。
好說好商量的時候不答應,非要暴力一下,才肯合作,這多少是有些大病。
朱祁鈺有暴力嗎?
暴力就是火藥、鋼鐵、銀幣和理論。
回到了別苑的朱祁鈺放下了飛鴿傳書,拿起了筆嗤笑了一聲說道:“把腦袋埋在了土地,就可以裝作是沒聽見了是吧。”
“第二道聖旨,如果他們還不肯接受的話,那就別怪朕不客氣了。”
朱祁鈺的第二道聖旨,仍然以教諭為主。
大概意思是希望這些個山長們,能夠好好說服他們背後的縉紳,體諒體諒朝廷和皇帝的難處,為朝廷分憂解難。
百姓們沒了鞋,就要進京砍皇帝的腦袋,這不是皇帝的難處嗎?
為了保住自己的腦袋,給百姓一雙鞋而已,就這麼點小小的要求,縉紳們都不答應,這不是不為朝廷分憂解難,不體諒陛下的難處嗎?
同意安置,縉紳們不僅不會賠錢,還能賺錢,畢竟船證還是很值錢的,即便是拿了船證不出海,販售也就足夠了。
朱祁鈺在聖旨的最後,給了他們一個月的考慮時間。
一個月後,作為壓艙石的京軍就布置停當了,即便是這幫老財主們,想弄出什麼亂子來,也是無濟於事。
朱祁鈺停筆用印,將寫好的聖旨交給了興安,帶著探尋的語氣問道:“倒是奇怪,江西這邊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又是登聞鼓,又是聖旨,京師那邊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江西這二百三十八所書院出身的朝士們,為何一言不發?”
“怪哉。”
興安將聖旨仔細核對之後,笑著說道:“陛下,這還不是陛下寬仁嗎?”
“群臣們都知道陛下下了旨,不就是明擺著告訴朝臣們不要管嗎?這誰還敢上書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