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盡可能的延長勞動者的工作時間和強度,這一點上,漢書也有言:農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屮杷土,手足胼胝,已奉穀租,又出槁稅,鄉部私求,不可勝供,故民棄本逐末,耕者不能半。”
“比如說,盡可能的讓勞動者聽話和循規蹈矩,比如說高昌楊鐵的兩個哥哥,就被楊老爺和小楊老爺賣到了工坊做包身工,強人身依附,防止他們逃跑或者不聽話。”
“比如說,盡可能的讓勞動者自己承擔再生產成本,種田的農民常常會疑惑,明明是自己種的田地,結果每年還要借錢買糧?工匠們也在思慮,明明是自己打出的鐵器,還要再付出時間、精力或者貨幣,去獲得鐵器、瓷器等等。”
“基於這種強烈的動機,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基本事實。”
“那就是肉食者的流動資財、固定資財、留供資財越來越多,多到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生活極其奢靡,花錢如流水,甚至要用幾萬兩銀子買一個破麻袋,並且樂在其中,但是呢,銀庫裏的銀子非但沒有減少,甚至還在增加,並且堆積如山。”
“而勞動階級的農民和工匠,卻日趨貧窮,地位底下,還要對肉食者的施舍感恩戴德,朝廷、皇帝也聽不到他們的心聲,即便財富是由他們創造。”
“富者越富,貧者越貧,長期以往的結果是什麼?”
滕昭下意識的說道:“是什麼?”
朱祁鈺嗤笑了一下:“失道而亡天下,一切的一切被無邊無際的怒火,毀的幹幹淨淨,從頭再來。”
“為何如此?”
“很簡單,購買工坊商品和購買糧食的消費者,還是大多數人啊。”
“肉食者占據了所有的利潤,而勞動者卻得到了微薄的勞動報酬,甚至無法得到應得的報酬,那麼天下對商品的總需求就會一降再降。”
“大多數人,都跟廟裏的和尚一樣無欲無求,工坊、土地產出之物,誰去購買呢?”
“需求降低,工坊降低生產,勞動者的勞動報酬更加無法保障,這就讓需求進一步的降低,這就陷入了死循環之中,不可自拔,凜冬將至。”
“而匠城的存在,可以降低工匠們承擔自己的再生產成本,這就是匠城的另外一個重要意義。”
朱祁鈺這麼多話,其實是個論證的過程。
他想表達的是:匠城的存在,除了保證勞動者的議價權形成合力,保證對決策的影響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那就是降低勞動者的再生產成本,保證內需。
工坊生產出來的是商品,不是奢侈品,不是幾萬兩銀子的破麻袋,商品是由大多數人買單的。
而大明是天朝上國,也是最大的消費市場,無窮無盡的朘剝,最後的結果是生產的商品無人買單。
朱祁鈺作為大明皇帝,他不能一方麵說要穩定內需、擴大內需,一方麵卻不肯行使公權,幹預肉食者係統性對勞動者的朘剝,甚至還要保證肉食者對下朘剝的權利。
貧者越加貧,生產出來的商品,又賣給誰呢?
又怎麼去穩定和擴大內需呢?
“官邸是官僚們的家,匠城就是工匠們的家啊。”朱祁鈺一隻腳踩在了大駕玉輅,總結性的說道。
滕昭已經全然明白了為何陛下會詢問匠城,福建的農莊法做的很好,匠城是福建地麵的短板,陛下為他指明了日後的道路,他俯首大聲的喊道:“陛下聖明!”
於謙側著頭對著興安低聲問道:“大璫,陛下剛才的話都記下來了嗎?回頭送回京師,讓鹽鐵會議好好研究下陛下這番話,寫進《景泰鹽鐵新論》之中。”
興安笑著說道:“少保安心,咱家都記下了。”
對於興安而言,陛下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的重要,這也是他這個大璫存在的理由。
朱祁鈺回到了別苑,開始處理京師送來的奏疏,等到日暮時候,朱祁鈺收到了一份塘報,麵色忽變,厲聲說道:“黎宜民,真是好大的狗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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