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在表態之後,就不再說話,文華殿上,陷入了安靜之中,風吹動著羅幕翻卷著,窗外的陽光灑在了桌上半麵龍旗大纛。
胡濙一反常態的沒有眼觀鼻、鼻觀心的裝糊塗,而是坐得筆直,手裏拿著三本奏疏,隻是他的眼神似乎沒有在奏疏之上,而是有些失神,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胡濙長長的吐了口氣,拿起了第一本奏疏說道:“陛下的對廣州府四家說的話,《名教罪人》,成敬大璫,你為大家讀一下。”
成敬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本奏疏,他拿過來稍微掃了一眼,開始讀了起來,越讀文官們臉色越白。
把陛下惹急了,陛下真的要殺人誅心的。
而且這本奏疏是陛下講的,卻是勸仁恕的於少保寫下來的,也就是說,如果真的陛下的怒火燒起來的話,於謙不僅不會滅火,還會添柴。
試問當今天下,誰能攔得住怒火滔天的陛下?唯有於少保了,連於少保都表明了態度不攔著,再往槍口上撞,隻能說不知死活。
胡濙繼續說道:“陛下向來喜歡把話講明白,把話講明白之後,就不會產生什麼誤讀,陛下的意思,非常明確的支持戶部提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我今年八十三了,人老了,今天就倚老賣老,把話挑明白了說。”
“陛下是寬仁的,這條政令,你們隻看到了後半句的永不加賦,但是有沒有看到前半句的滋生人丁?”
“也就是丁差等四差銀,是以景泰九年的人丁為計算,這筆錢不是免了不收了,而是以後新滋生的人口不收了。”
“話再講明白些,陛下沒動你們的盤子裏的那些爛肉,你們該吃吃,但是再想多往盤子裏劃拉,是萬萬不行的。”
“陛下已經很給你們麵子了,也給你們留了肉吃,就不要不識抬舉了。”
胡濙是倚老賣老,沒有任何含含糊糊,把政令完全解釋了一遍,朝裏的反對者,理由一大堆,但是他們都盯在永不加賦這四個字,而不是在滋生人丁這四個字。
胡濙看沒人說話,就繼續說道:“過往陛下的處置辦法,包括罷免、革除功名、殺頭、籍家、流放永寧寺或雞籠島,還有宗族一律不得參加科舉、滿門抄斬、送解刳院和現在的名教罪人。”
“眼下陛下不在京師,要是真的鬧起來,最好掂量下。”
“陛下是個很好明白的人,想來大家都明白,有什麼不明白的,問問明白人也就明白了,陛下心裏就三條線,我再重申一下。”
“第一條線是百姓,朝中黨爭政鬥,不要輕易涉及到百姓的身上,尤其是沒有鬥出結果,不要等閑形製,一旦鬥出了結果,大家都要遵從結果。朝中朝令夕改,反反複複的百姓受不了的。”
這是陛下碰都不碰的紅線,鬥可以,隨便鬥,但是一旦鬥出了結果,就不要輕易更易,朝令夕改,遠比錯誤的政令更加可怕,這是北宋黨錮的教訓。
胡濙抿了口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第二條線,則是軍隊,京營是陛下傾盡心血打造的,為了這二十二萬善戰之軍,陛下每天都在講武堂坐班,而不是文華殿,十年如一日啊,袞袞諸公,鬥歸鬥,別把軍隊卷進去。”
軍隊,是陛下為了防止大明再次陷入君出、虜入、播遷等三禍費盡心血之物,一旦政鬥摻和上了戎事,那就是血流成河,黨爭到黨錮,旦夕之間。
“第三條線,是學子。”胡濙說完停頓了一下。
“學子還年輕,他們日子還很長,他們對肮髒的人吃人的世界,還充斥著幻想,他們的血是熱的,他們是易怒的,如果為了一家之私,挑唆學子鬧事,陛下回來了,沒人保證陛下不會把挑唆之人全家送進解刳院,以解心頭之很。”
陛下會嗎?
會,而且陛下一直在這麼做。
這三條線,碰一個陛下絕對會這般做,而且朝裏的師爺們,也不會說一句話。
胡濙拿出了第二本奏疏握在手中說道:“諸位,這本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奏疏,戶部牽頭,我已經落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