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賓言是不是該挪一挪的問題,朱祁玉其實想讓李賓言挪一挪,隻不過是讓李賓言去實現他的野望,去自我實現,去天邊看看,那是李賓言仰望星空後的私願。
但是作為大明的臣工,是半點不由人,鬆江府需要他,大明也需要他,他的環球航行,隻能讓唐興去幫忙實現了。
朱祁玉將一應貶低和褒獎李賓言的奏疏全都留中不發,準備再看看風力,而後再做應對。
眼下這種小打小鬧,還沒有到朱祁玉要下場的地步,一旦開始有人誣告,朱祁玉作為皇帝,才能做出裁決。
這幫搖唇鼓舌的腐儒們,說了很多話,但是有一句話是對的,那就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是對天下人的定義,腐儒就像終年生活在地下的老鼠一樣,目光隻有一丈遠,以為那就是世界,他們就是天下人。
朱祁玉批閱了幾分奏疏,又走到了文華閣前,聽到了太子朱見澄和少師胡濙的對話,他停下腳步聽著屋內的聞訊。
“殿下,前段時間,崇王爭鹿,你為何不爭呢?”胡濙的聲音依舊非常的平穩,自從遠離了朝堂之後,胡濙頤養有方,更多了幾分超然世外的灑脫。
“大哥並不想要那頭鹿,若是他真的想要鹿,是不會這麼做的,若是他真的想要,我也可以讓與他。”朱見澄十分認真的回答道。….胡濙沉默了一下,這太子的回答讓他頗為意外,他疑惑的問道:“哦?殿下知道鹿是什麼嗎?”喵喵尒説
朱見澄猶豫了下問道:“是天下,是奉天殿裏的寶座,是至高無上的權力,是皇帝位。”
“大哥性情寬厚,即便是繼承大統,也不會拿我們兄弟如何。父親在太廟殺了稽戾王,是殺兄,一如當年的唐太宗殺了建成太子那般,父親和唐太宗一樣忌諱兄弟鬩牆。”
“若是大哥真的想要那頭鹿的話,以大哥的聰慧,就不會當著父親的麵索要,更不會當著臣子的麵索要,所以大哥寬厚,讓與他並無不可。”
胡濙搖頭說道:“殿下錯了。”
“唐太宗殺建成太子的時候,是以秦王的身份殺的,而後就是讓唐高祖立他為太子,隨後登基為帝,所以給唐朝埋下了宮變的禍根。”
“但是陛下殺稽戾王的時候,是以皇帝的身份殺的,是用天公地道殺人,則完全沒有這樣的顧慮,更不會有宮變貽害,陛下做的問心無愧,陛下做的光明正大,陛下做的更是坦坦蕩蕩。”
“身份的不同決定了事件性質的不同,留下的曆史教訓也完全不同,殿下能夠明白其中的差別嗎?”
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在胡濙看來,陛下若是以郕王身份宮變殺人,即便是誰在寶座支持誰的胡濙,也不能給陛下灑水洗地,但陛下以公道殺人,胡濙自然可以從各種角度去找補了。
在原來的曆史線裏,在奪門之變發生後,明代宗莫名其妙的暴斃,胡濙都無法給明英宗朱祁鎮洗地,而後在論奪門的時候,李賢就站出來試圖洗地,說太上皇複辟怎麼能說奪門呢?應該說迎駕,而不是奪門。
但是曆史仍然給景泰八年正月的宮變,定名為了奪門之變。
灑水洗地這個活兒,是個精細活兒,也是個實事求是的活兒,就是再強詞奪理,也無法改變事實。
“我可以明白其中的差別。”朱見澄思考之後回答道:“唐太宗以秦王身份,殺建成太子是你死我活的政鬥,是為了博位是宮變;父親殺稽戾王,則是因為稽戾王罪孽深重,是審判。”
“然也。”胡濙滿意的點了點頭。
太子朱見澄的聰慧比不了崇王朱見濟,也比不了稽王朱見深,可是太子仍然是勤勉好學,而且十分踏實。
對於皇位而言,天分重要,還是教育重要?
在胡濙看來,是教育。
胡濙的這番話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因為在泰安宮才如此恭順的說話?
朱祁玉完全沒有去計較,胡濙死後是要葬在金山陵園的,既然不準備落葉歸根,他到逝世的那一天,都是如此說話。
真心實意與否,並不重要。
朱見澄已經開始接觸大明的公文,並且嚐試去理解政這些政令背後的博弈,他看完了袁彬的奏疏之後,思索再三的問道:“少師,若少師是室町幕府的將軍,麵對來勢洶洶的袁公方,又該怎麼辦呢?”….胡濙想了想笑著說道:“有時候不做,比做些什麼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