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年事已高,朱祁鈺也不願他為了這些事著急上火,便應了胡濙。
該配合演出的時候,不能視而不見。
朱祁鈺的隨行人員並不是很多,把侍寢兼太醫的冉思娘主仆算上,他這次南下,扈從人員不過千人。
而且沿途除徐州外,不入城池,沿途一應巡撫、三司、府州縣主、佐貳不用接駕。.伍2⓪.С○м҈
徐州乃是四戰之地,南衙的門戶,這裏是必然要進城的,而且朱祁鈺在這裏,還有行宮,依雲龍山而改建。
之所以不讓地方官員覲見,絕對不是朱祁鈺要趁機休假,想要摸魚,而是沿途接待,靡費消耗極大,這些接待他這個皇帝的花費,最後都要加諸到百姓的頭上。
承受代價的,永遠是那些最窮的百姓。
朱祁鈺打馬前行,看著通惠河上,極少的漕船,有些感慨的說道:“於少保,上次朕出朝陽門,還是在景泰三年,禦駕親征,即便是南衙僭朝作亂,但是這通惠河上,百舸爭流,無數的纖夫喊著號子,拉著平底漕船,日夜忙碌。”
“朕還記得當日的情景。”
“今日冬序至,咱大明一無戰亂,二無天災,這漕船隻有這麼二二三三,朕之過也。”
朱祁鈺想到了柳七的失業,擁有一定生產資料的柳七,都因為沒有生意,不得不賣到了漕船,躲避這淩厲的冬序。
即便是通過海路而不是通過水路的江南米粱,一般也會來到通州集散。
所以這漕船少了,是冬序的原因,並不是時節的緣故。
“這怎麼是陛下的過錯呢?是臣等未能輔佐陛下開創蒸世,乃大明百官之過。”於謙非常確信的給大明冬序定了性,是百官的錯。
陛下不會有錯,陛下也不能有錯。
大明朝臣沒應付過這種事,能夠借鑒的曆史經驗也非常的少,群臣們也都非常惶恐,他們也是第一次麵對冬序。
“錢荒引起了恐慌,大明上到勢要豪右,下到普通百姓,都是持幣觀望,現錢為要。”
“這導致了大明貨幣的流動性不足,通渠堵塞,這百貨自然不通,這冬序之凜冽,比朕想的還要嚴重。”朱祁鈺看著通惠河兩岸吊著的黑眚,這都快九年了,這吊黑眚的的旗杆,隻剩下了旗杆,但是依舊沒人拔掉它們。
李賓言所言的冬序,是一種國家狀態,不僅僅是經濟,還有軍事,政治,文化、科技等諸多領域。
在狹義的經濟領域,冬序就是後世的經濟危機。
在朱祁鈺看來,經濟危機是經濟活動的一種常見想象,而且在肉眼可見的未來裏,長期存在,這是一種社會活動的必然,並不會因為你的社會製度而改變。
確切的說,在朱祁鈺這個皇帝的眼中,無論是什麼樣的理想國或者大同世界裏,四時之序,就會如同四季一樣周而複始,經濟危機也不能幸免。
朱祁鈺坐在奉天殿的寶座上,根本看不到冬序之下大明經濟的現狀。
一出城就看到了。
其實在安排陛下出行的時候,胡濙曾經和於謙商量過,要不要找一點百姓在通惠河上拉動漕船,製造一種繁榮的假象。
這種裝門麵的做法,遭到了於謙的反對。
不是於謙不懂如何應付巡查,他在地方幹了二十五年,巡撫、巡按禦史一波接著一波,於謙知道這是一種迎檢的規矩。
於謙主要是怕瞞不住陛下。
陛下又不是稽戾王,能被這種伎倆給騙了?
朱祁鈺勒著黑馬,看著通惠河,眉頭緊鎖。
通惠河是大明政治的晴雨表,隻要通惠河堵塞,那朝中必有奸佞!
從永樂年間遷都起,就是如此。
比如永樂、宣德初,這條河就不會堵塞,但是到了宣德末年,正統年間,這條河堵的一塌糊塗,黑眚這種妖魔鬼怪都出來嚇跑了閘夫。
因為京師人口眾多,從通州向京師販賣糧食是門大生意,隻要人主昏聵,朝中山頭林立,黨爭不斷,這條河就會堵塞,因為有人要賺這個黑心錢。
現在,這條河,成為了大明經濟的晴雨表,通州是大明北地貨物集散的重中之重。
無論是從密州市舶司還是從津口來的海貨、從運河水路來的陸貨,都要在通州集散。
這條河不忙碌,那證明大明的經濟出現了問題。
坐在千燈瓊華輦上的孫太後,打開了車窗,看著策馬前行的庶孽皇帝,對著通惠河和於謙反複溝通著什麼,心中升起了許多的怪異感。
如果當初坐上皇位的是郕王,而不是她的親兒子,大明會不會更好?
這個念頭稍起,孫太後就慘淡的笑了笑,合上了車窗,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閉目假寐。
如果當初登基的真的是眼下的陛下,大明也不會更好。
稽戾王初登基的時候,才九歲,主少國疑,張太皇太後還活著,而且是臨朝稱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