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玉溪生下嶸青那年倒了很多黴,用她的話說,別人家生的是福星,而她,眼睜睜生了個炮彈,一下子炸毀了她所有的生活。
在後來的日子裏沈嶸青也承認了這個事實,比如,那年沈玉溪的服裝店因為資金來路不明被查封,或者同一年,在嶸青出生的同時得知了自己患有**癌,再比如,她月子還沒坐完,就收到了吳宗楊來自曼哈頓的離婚協議書…可能這些也是嶸青對她感到抱歉的原因,但這麼些年沈玉溪倒是豁達,什麼也不說,也沒怎麼怨這閨女。
沈嶸青虛歲十四歲的時候吳宗楊回來過一趟,買了很多那時候她並不喜歡的娃娃啊糖啊什麼的,同學看著她就流口水,他是滿足了嶸青的虛榮心,西裝革履的就站在教室外頭,笑起來傾國傾城,不,是笑起來沒心沒肺,情竇初開的可澄在吳宗楊走後的兩分鍾裏問了沈嶸青若幹個問題,總而言之,她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吳宗楊,比他大十九歲的吳宗楊,額,嶸青的,親生父親。
這要怎麼才能解釋呢,在那個電子科技產品跟外星人一樣鮮有的年代裏,陳可澄是她活了小十幾年所經受的最大一枚炮彈之一,對,連出生那年媽才十八歲她都能接受,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她說,可澄啊,你去追求你的真愛吧,隻是原諒我不能叫你後媽。
然後吳宗楊走了,回了曼哈頓,依舊君子風度的來看了她,又看了沈玉溪,沈玉溪說她從沒覺得吳宗楊這麼下賤過,這便是恨了,嶸青知道,她恨他。
嶸青給陳可澄飛鴿傳書,陳可澄攔了一輛車直奔機場,巧的是,她到的時候,吳宗楊,也就是嶸青爸,已經登機了。
陳可澄哭了很多天,她沒想到,陸崇禦就為這事兒笑了她大半輩子。
年年難過年年過,沈玉溪病情真正加重的時候,她已經十六了,無法想象她除了藥物,還是靠什麼把嶸青養這麼大,她笑的蒼白無力,嶸青也笑,隻是笑的不那麼明顯。
她躺在床上,可能太疼,不停的流汗,她說什麼嶸青都沒在意,心裏想著,救護車他媽的怎麼還沒到…
嶸青忽略了她的叮囑,所以後來宋奕棠來病房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律師來辦財產繼承協議。
宋奕棠比吳宗楊還帥,帥的慘絕人寰,陳可澄見過,她卻已經不為所動,她真的愛上吳宗楊了,就像沈玉溪愛上吳宗楊一樣,不顧一切,所以吳宗楊永遠比沈玉溪要幸運……
沈玉溪在重症監護室召見某女,
“那人以後是你繼父。”
“沈玉溪,你要死了,也不用開這種玩笑吧。”
“我沒開玩笑,那年懷著你回茶花寨,我救過他,你以後就跟著他過…”
“我幹嘛跟他過,過兩年我就成年了,自己可以過!”
“你要氣死我啊,你一個人不知要受多少苦,我就是死了,能安心嗎?”
“沈玉溪你有點過分了,我怎麼就過不好了!”
“我已經托律師把你過戶了,你以後跟他姓,房子我也托中介賣了,錢他會拿著,你要是真跟我反著來,我死了也就罷了,權當沒你這女兒!”
“嘿我說姓沈的,你十八歲就跟吳宗楊亂搞有了我,現在要死了,還隨隨便便把我給別人,什麼時候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就是要死了才給你找個好的歸處,孤零零的我死了也心疼!”
“沈玉溪你太過分了,”她好像罵不下去了,這種類似爭吵的對話就是她跟她的相處模式,沈玉溪不介意,嶸青也沒改過,可是她開始大喘氣,開始說不了話,開始睜大雙眼,嶸青怕了,心像被螺絲扣緊,喊不出聲音,隻有讓她醒來的想法愈演愈烈,宋奕棠在醫生身後進來,護士掐了表,通告死亡時間,他把她拎了出去,接著,她在生平第一次的痛不欲生中感受到了這個男人的可怕。
沈玉溪的葬禮很豪華,是這個男人答應過的,嶸青站在墓碑前靜止了很久,如同又過了一個十六年,她還是沒哭,下唇被自己咬爛,不讓人碰不讓人靠近,她記得,那天他一直站在身後,他不說話,甚至仿佛不存在,隔著幾步的距離……
(2)
她在江城,這個天氣和空氣質量基本上為負的城市,沈玉溪死了三年,她和宋奕棠較勁了三年,不跟他說話,有說的時候也大多是她在咆哮,他靜靜地看著,他不斷的往她卡裏打錢,她花的天理不容他也不罵她,這便是最可氣的,沈玉溪不就救了他一命麼,至於這樣沒脾沒性嗎?
他每兩周回來一次,每回來一次會檢查她的功課,不知道他在工作什麼,隻知道他忙的不可開交,而她有預備軍,鄒阿楠會提前幫她準備好他要檢查的功課,毫無紕漏,每次瞞天過海都免了她切膚之痛,這個切膚之痛,就是他會派好多戴墨鏡的壯士守在家裏,她連地洞都沒的挖。
他回來的那天嶸青會呆在家裏,每個他在家的晚上,她都沒辦法深睡,所以他不知道,其實她知道他過了十二點就會來給她蓋被子的習慣,起初很排斥,久而久之便隨他了,直到那次他帶著醉意回來,有些東西才開始有了異樣。
“二叔,你先去休息,我想看看她,再走。”
“小姐她什麼都不知道,先生…”
“好了二叔,你知道我不能苦了她。”他壓低了聲音,可她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他進來,掖好被子,看著熟睡的女孩,一刻鍾…輕輕吻她的額頭…而後,輕手輕腳離開房間。
她的確什麼也不懂,期待在菜市場再看見為菜價又漲而叨叨咕咕的沈玉溪,越期待越絕望,越絕望就越恨宋奕棠,但是那一刻,聞著酒香,似乎他一走就連帶著她的絕望離開了,睜開眼,希望他折回來再多看自己一眼,也許真的沒理由恨他,她恨的隻是自己沒能力留住沈玉溪,隻不過倔的把這種情感轉移到宋奕棠身上,讓他成了替罪羊,終究是她辜負了他。
三年裏鬧的最凶的一次是高二的時候,嶸青在家摔了他花三百萬買回來的古董花瓶,又到他公司衝進他的辦公室撕碎了他所有的文件跟合同,後來這事傳到合作商耳朵裏卻變了味兒,得知自己的合約不被宋總重視,怒極,撤了合同與別家合作,當時宋氏的股價動蕩極大,整個公司上下都對此奇女子敬而遠之。
天氣暖和,辦公室裏隻有一片狼藉和更加狼藉的沈嶸青,宋奕棠在助理的報告中走進辦公室就看到這幅場景,她靠在他的辦公桌上,似乎是累了,佝僂著背脊,輕微的喘息。
沈嶸青抬頭看他,他很穩,本來就熬過夜,雙眼通紅,他不做聲,趕走了助理,反鎖了房門,朝她走來。
“沈嶸青。”在她麵前站定,他叫她。
“怎麼,打我嗎?”她昂頭,有誓死的狀態。
“你知道這一地的碎紙是多少錢的生意麼?”這語氣像是在教一個孩子牙牙學語,耐心,溫柔。
“你心疼錢啊,你那麼有錢,怕什麼?”隔著長長了的劉海,她直視著他。
他不理會,蹲下身子開始收拾,聲音冰冷的令人發條,“你走吧。”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背影那麼孤單,這種孤單影響了她的心緒,她知道,他這次真的失望了。她好像丟了什麼東西,怎麼樣也抓不住。
嶸青不願意融入他的生活,常姨,二叔,從來都是她拿來泄憤的對象,宋奕棠在那幾年裏,也曾掐著她的脖子逼她跟他們道歉,她笑的淒涼,“有本事你就趕我走啊!”就這樣保持這種心態和他僵持著,可他照單全收,她也會疲憊,隻是那時候太麻木,也沒有一個出口,沒想到這次不等她說出口,他就已經要放她走了。突然湧上一陣淚,委屈的跑了出去。
晚上,她坐在江邊,江風很冷,她瑟瑟發抖,罵著宋奕棠,倦意和噴嚏一起來,她不知,暗處有閃光燈記下她的動作,宋奕棠一出現,那人就收了家夥準備撤走。
可能也是因為她這次做得太絕,他開始動容,吃了她這套……
成年生日那天,陳可澄在JC辦了個派對,大抵是算準了宋奕棠不會回來的原因,沈嶸青穿的過於成熟些,沒有黑衣人,沒有任何讓她不自在的東西,這個成人禮,貌似她終於對得起自己了。
陸崇禦來接她,隨口吹了下口哨,宋奕棠養的藏獒火急火燎的躥蹈出來,各種狂吠加眉飛色舞,陸崇禦嚇的花容失色,還沒下車呢,油門又一踩,一溜煙不見蹤影,沈嶸青跟那隻藏獒在家門口大眼瞪小眼很久,電話總算來了,它一扭頭緩緩走了進去,表情像是…嫌棄…它嫌棄…
撒丫子跟陳可澄抱怨半天,結果落了個不知好歹的罪名,沒人理解,她隻能喝酒,喝的天昏地暗,
去死吧宋奕棠,比我早出生幾年就妄想當我老子,沒門兒!
他就這用處,可以隨便罵,他不會罵她,況且罵他的時候他也沒聽到,如果當他的麵,大概是再也罵不出,因為她也會意識到,隻有他能給自己如此這般的疼愛。
人算不如天算,人永遠是人,而宋奕棠有時候是鬼,他還不算人,不然怎麼會當著沈嶸青眾親友團的麵叫她女兒,不然怎麼會跟拎小雞似的把她拎出酒吧,還他媽的賞了她倆耳刮子,
“你有病吧!”得,她還是沒忍住。
“沈嶸青,我完全可以不再管你。”她醉了,可她聽的出他的隱忍,以及無限隱忍下的…憤怒。
“那你就不管我!誰要你多事了!”這種情況下不顫抖的都是神,顯然她還沒修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