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劉鈞回到家,家裏竟有個女的,四十上下,臉上塗得粉白,嘴唇擦著明豔的口紅,倒是符合大眾審美。看得出她並不是本地人。
那女的和她父親緊挨著坐在沙發上。家裏唯一的方桌——也是她學習的地方,不知從哪裏弄來個不大的小彩電擺著,正放著電視劇。三個人對視,場麵尷尬。
“回來了。”父親劉正宏訕訕道,“這是你袁姨。”
劉鈞想起兩個月前,弟弟劉釗還沒有去上大學,父親就說有人給他介紹老伴兒,問他們兩姐弟有什麼意見。當時弟弟很生氣,說母親才去世兩個月,不允許別的女人住進家裏來,又說家裏隻有兩間房,找個陌生女人來也不方便。父親便沒有再提這事。沒想到現在父親竟先斬後奏,不聲不響把人帶回了家裏。
劉鈞並不反對父親再婚。不過母親才去世四個月,父親好像也太著急了一點。
當下劉鈞並沒有說話。倒是那袁姨很客氣,笑著說:“快坐下,休息一會兒。吃飯了沒?”劉鈞已然覺得自己是客人了。
劉鈞怔怔地看著那女的,足有半分鍾,把那女的和他父親看得心慌。父親的窘迫相讓劉鈞覺得他很可憐。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大概父親已經忍了很多年了。所以母親一死他才迫不及待地再婚。
劉鈞心想也罷,這是早晚的事,就隨他去吧。在那一瞬間,她已經做了離開這個家的決定。
想通了的劉鈞臉上擠出了點微笑,說:“我已經吃過飯了,我去洗臉。”說罷,轉身出門,去了廚房那邊。
劉鈞在小小的衛生間裏發了好一陣子呆,心裏空落落的。打從母親去世就覺得心裏空蕩,這一刻是徹底空到了極點。她已經無所依傍。如果沒有劉釗,她就是個可有可無之人了。那感覺真想哭,卻哭不出來。
正在難受,手機忽然響了,是老家水西的表舅楊貴打來電話,問他們家房子那事,能不能打官司?劉鈞真不想跟他說話。
四年前表舅家悄悄把外祖留下的老屋賣了,一分錢都沒有分給劉鈞的母親。她母親去世,表舅也隻來送了三百塊錢。她沒心情與這樣的親戚打交道。
“我們街上有十多戶人家打算聯合起來告那個開發商。他們準備一家出幾千塊錢請人打官司。我想問問,有多大把握贏。如果希望不大,我就不參加他們了。”楊貴說。
“怕輸就不要打官司。”劉鈞回道。
“小鈞,我們家這次真被騙慘了,你三哥又出了車禍,你要能幫我們出點主意,大舅我一定記得你的好,如果要到了……”
劉鈞不想再聽他胡扯,打斷他道:“我看還是算了,那開發商應該不怕打官司。你們倒不如用那錢找人在網上或者媒體上炒作一下房開商欺詐騙取農民土地的新聞,也許能要到一點補償。”說罷她掛了電話。
那個開發商就是嚴至勳的美佳公司。四年前他得到內幕消息,水西的蔣家灣發現了南方最大的煤礦,省城的雲江電廠因為汙染大,要拆了搬到水西蔣家灣去,那裏將建成全國最大的火電廠。美佳公司就弄了個分公司,悄悄下手,在蔣家灣買了好幾塊地。特別是把蔣家灣交通要道上的一整條街,100多戶的房子,以高於當時地價一兩倍的價錢全部買進。那片小鄉鎮的土地原本無人問津,農民們一下得了二三十萬,以為發了大財。不想過了兩年,建電廠的消息傳出,地價直漲了十倍。蔣家灣離水西市隻有20分鍾車程,新建的高鐵站也落戶在蔣家灣。現在那裏的土地比城裏的還要值錢。賣了土地的農民發現上當後,一直不依不饒地找當地政府主持公道,想要更多補償,美佳公司又不讓步,雙方一直僵持不下。
嚴至勳要是聽到劉鈞給他表舅出的主意,估計要跳起來把她掐死。大興的宋其賢就是想揭這個醜聞,來打壓美佳在A省的勢力,結果被嚴至勳知道了消息,先下手把宋其賢整進了監獄。
劉鈞對蔣家灣的事有所了解,因為美佳是鼎臣律所的大客戶。當時怎麼簽土地買賣合同就是徐鼎臣參與的。農村土地買賣並不合法,徐鼎臣他們就弄了個買土地使用權70年的條款。這弄得那些農民現在有苦說不出,違約的話要支付購價十倍的違約金。所以劉鈞說與其打官司不如借助輿論,可能效果還要好些。
不過她也知道,想要利用輿論的力量也是件困難的事。因為嚴至勳控製輿論的能力絕對是那些農民比不了的。一旦嚴至勳知道他們的意圖,肯定會把他們的計劃扼殺在萌芽。這就隻能憑運氣,至少比打官司多一點希望。喵喵尒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