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白麵饅頭(1 / 3)

濕布掀開,蒸汽彌漫,幾十個白白胖胖喧喧乎乎的東西被倒在擦拭得幹幹淨淨的講台上,今天居然吃白麵饅頭!

女學生們很快排成一行,依著順序各自拿了一個,就連縣令家的小姐於小月都沒有放棄,若是在別處,白麵饅頭對縣令家來說算不上什麼太好的東西,但這裏是臨城縣,更何況於小月最近胃口很好,她們一起打掃文廟的時候她也很期待買活軍的點心。

金逢春從前胃口也不大,現在完全不一樣,從前她實際上並不做太多事情,十四歲的大姑娘,不好上街拋頭露麵,每天起來用過三餐也就是打點針線,做些細活,和母親姐妹閑話一會,難免也憂慮省內的動亂、自己的親事,這樣低的運動量,以及還算充足的油水,讓小姑娘習慣了一頓吃個半碗飯也就飽了。但現在就不一樣了,上課、做作業,上課,從家裏頂著熱浪走到文廟,這些運動量讓人胃口大開,更何況從她出生以來,白麵就是很難得的東西,臨城縣不產麥子,這些以前都是外地糧商運來賣的,但現在商路很凋敝,白麵也因此更加珍貴。

她衝著饅頭吹了幾口氣,迅速撕下一片塞進嘴裏,有些不好意思地發出呼呼的聲音,薄薄的饅頭衣很快被唾沫融化,在嘴裏散發出清甜的味道,買活軍的饅頭裏可能加了一點糖,他們是不缺糖的,前幾天女學生們吃的都是米粉加糖做的米糕,在往日裏是節日才能吃到的珍貴點心,令每天下午的點心時間變得非常誘人——買活軍的富庶也因此令縣裏人大為吃驚,免費供給學生點心就已經很出格了,竟還是精米磨粉才能做得的米糕,而且還往裏麵加糖!

今天吃饅頭的事要是傳了出去,又有許多人要發出驚歎聲了吧?金逢春珍惜地咽下還帶了一絲麥香味的口水,看了看左右,見所有人都專注地吃著,心中猛地湧上一股衝動,她暗下決心,張開嘴輕輕咬了一口,不再像以前那樣撕下小片食用。

牙齒陷入饅頭裏,她不由發出滿足的歎息聲,又蓬又輕的饅頭好像打個滾就掉到了喉嚨裏,怎麼吃都沒有夠。身邊也同時傳出了輕輕的歎息聲,金逢春偏頭去看於小月,於小月雙手抓著饅頭,小嘴正好咬在上麵,兩人目光相對,她臉上微紅,但還是把那塊饅頭咬了下來。

這麼喧乎的軟饅頭,就是要咬著吃最好,用手撕著吃會降低蓬鬆程度,謝雙瑤就是咬著吃,她啊嗚一口就吃了小半個,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往後一靠,一邊吃一邊拿幾張她們的作業看,有時候還發出輕笑聲。

嘴裏的饅頭吃盡了,她從腰邊拿下一個竹節筒,自己走到教室尾部,斟了一筒劣茶,這茶泡得很淡,茶葉也不好,天氣這樣熱,金逢春以為謝雙瑤會喝井水,文廟裏就有一口井,井水總是比較涼的。但謝雙瑤好像從來都不喝生水,而且她也不用教室裏準備的茶杯。

是怕被人下毒?

這念頭閃過,但又被否決了,因為能下在食物裏的毒藥也很珍貴,肯定要從遠處運來,臨城縣裏恐怕誰都拿不出來。金逢春想謝雙瑤不愧是神仙下凡——在買活軍來之前,她對謝雙瑤是神仙還是妖孽,屬於中立,但現在已不一樣,謝雙瑤說得不錯,能給她們吃上好吃的人當然是神仙下凡。否則金逢春和她的同學算什麼呢,吃了妖孽給的饅頭是不是也成了妖孽了?

她還有些怕謝雙瑤,或者可以說很怕,但金逢春已摸索到買活軍的規矩,買活軍喜歡聰明人,但不是從前官場上那種聰明,謝雙瑤喜歡那種實在的聰明。

“謝姑娘。”她咽下最後一口饅頭,鬥膽問,“你不用學堂裏的茶碗,是嫌不幹淨嗎?”

眾人頓時掃來明明暗暗的眼神,很多人都覺得金逢春在找死。確實,聽說很多高門繡戶的姑娘不喜和旁人共用餐具,甚至會因為被鄉下人用了自己的茶碗就把一整套上好的瓷器砸碎,但問題是謝雙瑤在這樣的戲碼裏通常隻能扮演鄉下人。

“是。”謝雙瑤卻並沒有生氣,也不覺得金逢春在諷刺她,“臨城縣燃料——就是柴火並不是很多,教室裏擺的茶碗是不能用熱水澆燙消毒的,隻能用井水清洗,對我來說,不夠幹淨,可能會傳染疾病。”

有個別詞彙不太好懂,但所有人都開始想縣城裏有沒有鋪子賣竹杯,這種東西不會很貴,他們都消費得起,最好是能和謝雙瑤一樣,鑽個孔掛身上。如果可以選,當然沒有人願意染病。

金逢春又問,“飲生水也會傳染疾病嗎?”

謝雙瑤說,“會的!現在燃料不足,所以還沒有說,將來我手下的活死人全都不許喝生水。這兩個問題都很聰明,我賞你五十文錢。”

她把手底下那些沒有買活的奴才都叫活死人,金逢春覺得很難聽,但又十分貼切。謝雙瑤有時有一種詭異的,她們不太能理解的幽默感。

一個人打破僵局,大家就都漸漸有了膽子,七嘴八舌地問起來,“謝姑娘你穿這樣的衣服是為了什麼呢?”

“幹活方便,且耐髒。如果你每天都要出門,綾羅綢緞不實用。以後你們也要做一些這樣的衣服,出門用得上。”

她們當然是要出門為謝雙瑤做活的!人群短暫地停滯了一下,但也許是打掃文廟這種輕省活計帶來的安慰,沒有太多人表現出恐懼和退卻(實在很害怕的話,被認為沒用可能會死,膽小的人都更怕死),而是問著,“我們要去哪兒呢?”

“還沒有想好,但肯定不能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