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蒜泥白肉(1 / 3)

天還沒亮,城牆外就響起豬叫聲,天色蒙亮的時候香味就傳過來了,是煮肉的味道,城裏一個多月沒聞見肉味,大家嗅覺都敏銳,於太太推推丈夫,“老爺,該起了——昨天謝姑娘說的是有肉賣?”

於縣令昨天吃得飽,也吃到了肉,對豬肉香味沒那樣敏感,打著嗬欠坐起來,“是有,讓人早些去,割二兩,問著價錢,若貴就少買些。”

好歹也當過縣令,家底還是有一點,但日後前途未明,錢不能隨意花銷,於太太很懂事,歎了口氣,“曉得的。”

又有些惆悵,“家裏還預備了給順兒定親的十幾兩,如今也花不上了。等順兒能定親的時候,誰知道我們是什麼樣子!”

於康順是於縣令次子,長子已在十年前定親,但未婚妻一家宦遊至北,這些年來也早斷了音信,這就是提前太早定親在亂世的壞處,不過於大少爺今年也才二十歲,還有五年寬限,於縣令也就不想這麼多,嗬斥太太,“臨城縣是少了你的吃的還是少了你的穿的?前年江省大鬧,連藩王家的孫子都殺了一個,你是想到橋縣去做縣令?”

橋縣在五六百裏之外,是江省轄下,駐蹕的藩王待下苛刻,這也是有名的,前年江省收成不太好,藩王強要加征,當時就鬧起來了,亂民一度攻入縣城,還殺了王府一個領兵守城的王孫,後來兩省聯合調兵方才鎮壓下去,鬧得這樣大,橋縣縣令是逃不脫的,把任上所得全送出去了,好歹免去問罪,改為罷官回鄉。WwW.com

於太太愁眉說,“如今倒是有一口吃的,但長遠看還不如罷官回鄉的好。我們兩副老骨頭也罷了,兒子女兒怎麼辦?”

於縣令說,“頭發長見識短,你胡說什麼!回鄉?我老家你也曉得,這幾年鬧西賊,音信都不通。你老家在北麵你不知道?建州賊年年南下打草穀,去年開始渡海到老家一帶,抓回去就是做最下等的奴才!能熬過一個冬天麼?”

建州賊起勢十幾年,是真的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比較起來自然是買活軍要好打交道一些,於太太不敢再說什麼了,親自服侍於縣令洗漱,於縣令問剛才怎麼不叫丫鬟,於太太說,“說這些話時不敢叫她,自從去上過課,識得幾個字,也認識些買活軍,幾個小妮子心思便活泛了。”

縣令家的丫鬟多少也識得幾個字,凡是原本就認識幾個字的年輕人,買活軍都要求他們去上課,想要藏匿人口也是不能的,說實話亦沒有這個膽量,城裏糧食有限,買活軍說過吃完了可能要按人口發糧食,此時藏匿起人口,就等於自己將來可能少了一份口糧。縣令家五六個丫鬟,都要輪班上課,主人對奴仆的人身控製已減少,更沒有了法令支持,說白了現在大家都是謝雙瑤的奴仆,於縣令一家已沒有法律身份來使喚這些丫鬟們,一切社會關係全靠慣性運轉。

此刻不論是於縣令一家還是丫鬟們,都還沒有這個意識,但於太太本能感覺丫鬟們不再值得絕對信任,於縣令歎口氣,草草梳洗,也換了粗布衣裳——這還是扯了布趕著做的,從前主人家哪裏穿這個,但如今謝姑娘都這麼穿,隻能朝謝姑娘看齊。

從臥室出來,天色依舊微曦,怕熱,燈懶得點了,屋子裏影影綽綽坐了幾個人,早飯也做得了,一碗碗粥放著,還冒著熱氣,原本這個天氣大家都吃涼粥,粥煮得了用冷水來投,但謝雙瑤不喜大家喝生水,隻好更早一些開餐,這樣方才涼快些,廚娘半夜就得起來做粥。

配菜是鹹鴨蛋、幾色鹹菜,這幾年臨城縣的百姓吃鹽都吃的大方,一些需要用鹽來做的菜也豐富起來,臨城縣這一陣子有變故,沒人進城賣菜賣肉,家裏都靠鹹菜度日。鴨蛋挖開還冒著油,一人切了一半,於康順和於小月匆匆吃了一碗粥,半個鹹鴨蛋,起身行了禮趕緊就往外走,於小月叫著丫鬟梅香,“走了!再不走遲到了——你吃了粥沒有?”

“吃了吃了。”梅香從廚房裏躥出來,手裏還攥著什麼遞給於小月。於縣令隔窗看見,有些疑惑,於太太講,“昨日買活軍請你吃飯,殺了雞,又給了一提蛋,昨晚給長富帶回來的,我叫先不動,省著吃,想是廚房偷偷煮了一個給小月補一補。”

於小月是小女兒,自小體弱些,於縣令咳嗽一聲沒說什麼,走出去站在院子裏叫,“長富?”

長富一邊擦嘴一邊走出來,跟著於縣令出了院子往縣衙走,天色又放亮一點,街上已是人來人往,肉鋪那裏擁了許多人,買活軍的人在喊著,“排隊!哪個不排隊要扣買活錢!”

人們便都聽話地排成長隊,站在那裏伸著頭盼望地看著肉鋪。一個多月沒見葷腥,買活軍進城之後最肅殺的那段時間已過去,如今開始修路,又要造這造那,大家現在敢掏出錢割點肉——一旦有這念頭,便怕買不上,太陽還沒出來,聽到豬叫就準備著來肉鋪。

肉鋪上斜吊著、堆著許多肉,長富估量著說,“半扇豬都在這裏了吧?買活軍的豬實在肥。”

於縣令嗯了一聲,在人群裏看到金家的下人已在排隊,而且位次很前,便轉頭對長富講,“快回家給太太報信,晚了怕買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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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扇豬在肉案上垛著,剩餘半扇在鍋子裏煮著,於縣令到縣衙的時候謝雙瑤叉著手正看人在院子裏煮白肉,大鍋裏放了一個竹屜,幾塊石頭洗得幹幹淨淨,放在竹屜裏壓著鍋,南方的白肉是這樣煮的,鍋裏要放個東西壓一下。

淡白色的肉湯沸騰著從竹格子裏冒出來,散發出濃鬱的肉香味。於縣令昨夜見了葷,今早還吃了早飯,但喉頭依舊動了一下,“謝姑娘。”

謝雙瑤對他抱怨說,“臨城縣都沒個大灶!隻好在院子裏現壘一個,城裏人難道不請客辦酒席嗎?”

於縣令賠笑,“也辦,都是小鍋菜,細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