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古至今,官吏都並非人人為,想要加入這個圈子,你必須已經在這個圈子裏。從秦漢再到魏晉南北朝,所謂九品中製、舉孝廉等等,唐代雖開科舉,但也要行卷幹謁,科舉之完善興盛,實隻在於大敏朝。但即便如此,若要參加科舉,脫不開的便是要找人具結保,要三代清白,非從賤籍出身,且雖有鄉學、縣學、府學,還有那各地書院,但一來學費不菲,二來開蒙讀書這個環節並無供給。便是天縱奇才,也至少要生在中等農戶以上,方才有識字的機會,之後是否有機緣讀書考學,那還是兩說呢。
考科舉做官是如此,為吏也一樣自有規程,按於大郎的認識來說,不是世代傳承的職位,又或是有了秀才、舉人功名之後,或捐或買,或由老吏援引,一樣也有一個大前提,那便是們原本就屬於這個圈子。在鄉裏村裏,也是和吏員來往的架勢人家。這一對維持鄉間村裏的穩定實是很重要的,中級班開的政課中,便有分析本朝政治得失的寥寥數語,中有一句於大郎覺得說得非常有道理,即是大敏朝‘皇權不下鄉’,鄉間自有鄉間的規矩!
那末,鄉間的規矩倘若和朝堂的規矩衝突了呢?所謂科舉,是‘天下英雄,入我轂中’,這官吏製度,便是要把鄉賢的規矩和朝堂的規矩統一起來,鄉中大豪,任多麼桀驁不馴,一旦送子弟入仕考學,便不期然受了朝堂的教化,認可了朝堂的規矩!
既然如此,那麼在科舉上的限製也就有來由了,權力隻在已經認可這批規矩的圈子中流轉,也唯有確保鄉賢人家的穩定,才確保朝堂的穩定,倘若人人都識字,人人都可考科舉做官,壓根無需做保,那麼天下該是如何的混景象?鄉中人家,此起彼伏,你爭我奪,恐怕天下比如今這外族入侵、苟延殘喘的刻還要上幾分了!
這些道理,於大郎從前並不盡數明白,有不少是在上了證課後方才懵懂明白的,也有些則是從父輩的議中偷師。買活軍實在是不同於古往今來所有黨,它令原本的讀書人在這個製度下覺得格外的壓抑,並沒有‘習成文武藝、販於帝王家’那欲拒還迎,暗藏的矜持和得意。
所有黨起家之,往往規矩混、令出多門、不成體係,如昭烈求武侯、蕭何遇劉邦一般,需要一個懂得手藝的大管家為們厘清規矩、劃定賞罰,也就勢將已流傳了數千的儒教引入的武裝力量中。也因此,每當群雄逐鹿,軍閥是否擁有政治聲望,很大程度上便取決於對讀書人是禮遇或是漠視。唯有重視知識的軍隊,才被認為擁有好的前程,治理天下離不開們儒教的讀書人,這幾乎是深植在所有書生心中的自信。
但買活軍並非如此,買活軍極度重視知識,們傳播知識的效率、速度和決心,甚至還要超過滿口嚷著‘教化天下’的儒生,大多數讀書人追求的實隻是鄉賢階層中散播知識,但買活軍不然,買活軍要求所有人都讀書認字,而們的決策是如此精明,管理是如此精細,在在顯示出們已有了一個成規模的管理體係,甚至比儒生所想象得為先進。
買活軍或許是不需要儒生的!
這個感悟,怎麼不讓於縣令為首的讀書人憂心忡忡?便是於大郎也實在是想不通,從深心來講,實並不反感把知識向所有人散播,甚至授課的過程給帶來一種幾乎是本的、深深的愉悅。但買活軍那麵向所有人的招聘考試,令實在是大不解,於大郎不信謝六姐看不透裏頭的糾葛。大敏朝皇權不下鄉,難道是官府不知皇權不下鄉的弊病麼?倘若身處中,便自然知曉中的苦衷——實在是辦不到啊!
就以臨城縣為例,臨城縣在未凋敝以前,轄下村落便有百餘,鎮六,鄉九。中半日可到的鄉鎮不過是二三座而已,餘鄉鎮村都要一日以上的路途,買活軍占據臨城縣半,也隻是修好了一條主路,把半日可到的鄉鎮數量擴展到了三鎮二鄉,從鄉鎮而往村落,離開主路之後,要走的還是崎嶇道,於大郎算是運氣不錯,被分到的村落多數都離縣城較近,有些同學光是在路上就要走一天半,下鄉後便隻住在當地,每周回來換值。
而與此同,縣衙裏的吏目又有幾人呢?不過二十餘,便是把父親於縣令的幕僚團再擴張個十倍,哪有足夠人手來管理這麼多的鄉鎮村呢?若是同有兩村出事,需要縣裏派人前去查看,那麼縣裏的許多事便會被因此延宕。王朝隻將鄉鎮村的統治半委托給鄉賢人家,也因此,吏目幾乎都出自本地鄉賢,官員才是異地就任,隻認科舉——實官員也多數至少出身於鄉賢,這便是大內外相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