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軍搞了新式婚書?”
幾枚葵花籽碎片掉了下來,吳老八‘呸呸’地吐了幾下,懶洋洋地一抹嘴,“怎麼又是新東西!”
自從買活軍來了許縣,新東西實在就多得要命,連這幫見多識廣的私鹽販子都有些目不暇接,他們前已聽劉老大盡力描畫過臨城縣的新模樣,甚至還跟著預習了一下買活軍手下活人的功課,但直到兵臨許縣,吳老八這幫人才算是了見識——買活軍一來,仿佛他們熟悉的城鎮就如同一幅畫卷一般,輕而易舉地被撕碎破滅掉了,吳老八這幫人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許縣。
這個新許縣是血淋淋的,這其實倒不稀奇,私鹽販子是見慣了鮮血廝殺的,隻是買活軍來了以後,流的血不再屬於往常那些人,往常那些膽敢抗租的佃農,那些被江湖人和衙門吏目盯上,做局陷害的殷實百姓,他們的血三不五時染紅了某處街,但買活軍一來,流血的成了往常那些藏在吏目背後,吃得滿嘴流油的大人物,張地主一家被殺得人頭滾滾,後招工去他們家洗地,流來的血都是暗紅的。還有衙門裏和張家暗通款曲的吏目,不是被殺頭,就是‘發往彬山為奴’,買活軍前不知是怎樣調查,竟連一個都沒有漏過,吳老八私心裏懷疑,這是他們劉香主在背後告的密。
劉老大所以被這樣稱呼,是因為他們在行走時,往往自稱是白蓮教分壇旗下一枝香,其實劉老大也罷,吳老八也罷,對白蓮教都秉持著不以為的態度,這不過是披的一層皮而已。劉家在許縣倒也算是個大族,但他們縣去賣鹽,劉家的子不管用了,白蓮教在江湖上朋友多,遇到有了這層身份好開口了。也因為私鹽販子常年東奔西走,其實很少許縣落腳,和張地主家多少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吳老八也沒想到,原來老大私下對張家的這些底細竟是門兒清。
這樣的世裏,能跟隨劉老大這樣的香主還是令人安心的,劉老大平時對他們約束頗多,兄弟們暗中也不是沒有怨言,如今卻是額手慶——吃喝嫖賭沒少做,但謀財害命的案子畢竟十來年間是沒有犯下,如今搖身一變,也就能平安洗白了。地位仿佛更比原來些,販私鹽的,不管賺頭多少,原本是上不了台的,但在買活軍治下倒多少有些被收為官有的意思了,買活軍那裏派了人來,一一給他們登記造冊不,還定下了每月發的籌子——這是由於他們這些嘍囉原本的收入也就隻夠養家糊口,隻是從前縣裏人家過得多數比他們更差,而買活軍來了以後,縣內百姓給他們做工也有工錢,若是他們這些兄弟沒個貼補,恐怕會想著還不如留在本地做工。
想要脫鹽隊,哪有這麼簡單!吳老八私下是覺得買活軍的借口找得不好,其實理是明擺著的,買活軍要手鹽隊,架空劉老大和他奪權,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給兄弟們按月發餉,兄弟們兩頭吃拿,自也就要聽兩頭的話。不過哪怕劉老大悟了其中的理,照舊對買活軍點頭哈腰諂媚無比,半點沒了過去的悍勇傲氣——他年前去了一次許縣,看了一次閱兵,來就成了這個樣子!.伍2⓪.С○м҈
買活軍的兵,真有這麼勇猛麼?吳老八心裏是有些好奇的,他連買活軍的齊整軍容都未看過,頭聽買活軍到了,還想著要不要混上城牆去看看他們該如何攻城,結果當晚城門處就鬧起來,香主連夜召集他們策應,將張地主一擒,第二日清晨城門打開了,許縣竟無絲毫招架力!
此後是預料中的做派,盤點人口,大王訓話,整修場地開識字班,很多來上課的先生都是臨城縣的人,他們也不過剛納入買活軍治下一年,已滿是買活軍的做派。他們這些私鹽販子也有得忙,劉香主極力串聯,服了族中把田地賣給買活軍,一些人家,如張老丈,也在賣田,他剛買不久的鐵犁現在在村裏租用,自己留了二三十畝田給兒孫耕種而已,多來的田全賣給了買活軍。
得了籌子以後,這些人開始在許縣各處買房,又請了臨城縣的工隊來蓋房子,這一切都做得很急,因為春耕馬上就要開始了,臨城縣和許縣各處來做工的人家,到時候都要返去春耕的,人手一時將迎來很大的短缺。
買活軍一來,哪裏都要變化,他們要人做工,又是修路又是蓋房,還開什麼炸雞店,也要人下鄉去開識字班——劉家以劉香主為首,積極地協助買活軍開展識字班活動,吳老八連正月都沒過完,被派去帶路,帶著買活軍的人東奔西走,在一個個村子頭費盡唇舌,告訴村買活軍的人不收人頭稅,還有新的稻種,現在來教他們識字認拚音的買活軍,到了春耕時分帶他們種新稻種——一年至少也要收三百斤!
因為臨城縣的關係,許縣的父老對買活軍的工作極力配合,吳老八活了一輩子,就沒見過這些鄉村父老這樣聽官府的話,地主家落到要賣田的地步,竟沒有什麼人上吊,有些大族不等買活軍發話自行分家。原本的黑戶、隱戶也不躲著官兵走了,因為買活軍確是不收丁口錢的——非但那些臨城縣的親眷這樣,就連去臨城縣做活來的許縣壯丁也都這麼。他們中有些聰明伶俐的已經在臨城縣讀過了掃盲班,到自己的村子裏,急於組織開班,“掃盲班畢業,去做活都能多得五文錢!”
吳老八也在上掃盲班,他雖心底對買活軍依舊有幾分保留,但卻催促子侄們要用心上課,吳老八自己沒有成親,他來跑私鹽,兄弟幾個留在家裏種田,雖田產也不少,但自家人還能種得過來,不算是大戶。在買活軍的到來中,他們家的損傷不大,利益卻似乎也沒有特別多,眼下最大的好處是買活軍到處開班,能跟著認字這自總是好的。
還有些,和他的利益沒有太大的關係,但卻讓人有些看不慣,隻能在劉香主的彈壓下勉強地消化,其中一是買活軍的女娘——買活軍的女娘似乎是太活躍了一點,來到許縣的這些女娘,人數雖不多,但卻個個棘手,而她們的首領謝六姐,也實在是能折騰,且不竟異想開地派了幾個女娘來加入鹽隊,眼下這又折騰了什麼新式婚書?
因為吳老八沒成親的關係,他對這個自還是有些關心的,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碎屑,習慣地想要抓抓脖後的癢,卻又發覺脖後乃至全身似乎都並不癢,不由自嘲地笑笑,招呼兄弟們,“巷口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