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兩個核心(1 / 3)

不是……為什麼一見麵就催稿啊!

好的人才就如同千裏駒,對駕馭他的人也一樣有極高的要求,謝雙瑤算是做了一些準備,但第一次和徐子先對話,還是不禁有些招架不來的感覺。——這也讓她對買活軍將來的政治生態提高了警覺,畢竟徐子先還不算是政治手腕極為高超的那種人才了,否則他也不會下野,買活軍現在是盤子小,真的等到勢力漸成,那些政治好手開始往買活軍這裏下注時,謝雙瑤可就是和一群群的高手博弈了,想要保住自己的思想始終貫徹,不落到現在小皇帝的處境,的確是需要好一番苦戰的。

從這一點來說,買活軍確實需要全新的,符合謝雙瑤需求的思想體係,以進行係統的吏目教育,更好地貫徹她的政治意圖,這樣在占據了天下之後,才能有一批始終忠誠於她的勢力,和那些偽裝著進入到治理中來的吏目抗衡。思想體係的建設是必須的,而且一定要加急——而且最好還是集體智慧的結晶。

畢竟,一切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謝雙瑤不可能將原本的那套立刻完全移植到此時的大敏朝,別的不說……現在這片大地上,受過一定教育,符合政治定義的工人最多不會超過幾萬,大部分都集中在謝雙瑤的領地裏,這股新生的力量還弱小著呢,很需要嗬護,那麼,此時的指導思想就一定要進行修正,符合此時的發展需要。

但話又說回來了,此刻買活軍的集體智慧,在這個高度實在是乏善可陳,隻能相當於謝雙瑤教育成果的反饋,這畢竟是一支非常年輕的勢力,地盤也不大,人口也不多,謝雙瑤連政治課都隻上了開始的那幾節——當她試圖普及政治教育的時候,便立刻發覺到,政治和曆史實在是密不可分的,你要教導一些政治的道理,必須有曆史的實際作為佐證,而這些事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有很多還都沒有發生呢!你該如何去讓他們想象之後的發展,並從中論證出哪條道路是曆史的必然?

曆史的發展有其客觀性,謝雙瑤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個道理,要展開這方麵的教育,顧慮重重,很多都不是短時間內能解決的點,即便是教材整理出來,受眾群也相對狹窄,再加上她也沒閑著,總有那麼多事在忙……

好吧,理由總是能找得到的,反正謝雙瑤確實一直在拖稿,教材到現在都還沒編撰出來,但徐子先的警告也讓她不禁有些悚然,的確,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是這不是長處,也得拿出點東西來,再簡單的教育也比完全不教育來得好。

但,事情做不完,該怎麼辦呢?

“道統是有的,”她坦然地承認,“也可以給您看,徐先生,因為您有這個資格和素質,但那是將來的東西,不能完全照搬到此世中,否則揠苗助長,收獲未必豐碩。”

成熟的領導,當然要學會分(shuai)配(guo)工(tou)作(n),謝雙瑤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就如同格裏高利曆的本土化一樣,她準備讓徐子先通讀初高中政治教材(此時掃盲班、中級班上所上的所謂政治課,還是以小學教材裏的思想品德教育為主),並從中挑選一些通用於古今的思想作為骨架,凡是暫時急不來的東西,都可以分幾步走嘛!先普及唯物觀、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認識,建築絕對忠於先進生產力的思想體係——那麼她謝雙瑤毫無疑問當然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嘍……

“以我個人的見解來說,此刻需要形成的共識應該是兩點,第一點,是科學的必然性——這一點其實在吏目參考上已經做了很多的表達,買活軍的一切生產決策必須基於科學的調研來研判下達。”

這幾年來,要說她沒有醞釀適合的新思想,那也是小看了謝雙瑤,細節雖然打算交給徐子先來豐滿,但核心是她早已想好的。“這也就是唯物主義,即我們必須以現有已經掌握的客觀規律為基礎進行生產生活,這裏要承認科學的客觀性、可研究性以及權威性。這一點,您怎麼看?”

“理所當然。”徐子先欠了欠身,“此自為買活軍立身之基。”

還挺順利的,而且很耐心,似乎並不因為謝雙瑤沒有立刻端出一本完整的著作而失望,反而謝雙瑤能感覺得出來,她這種從小處開始著手的作法,很投合徐子先的胃口……謝雙瑤梗了一下才想明白:徐子先此刻坐在這裏,就表明了他完全接受謝雙瑤在《恐懼、迷信、統治》中提出的科學治國理念,換言之,他是來學習的,而不是來辯論的。(而且她以後一定要起個簡潔的文章名字,太難指代了)而徐先生現在雖然也說不上很老,但畢竟也不是很年輕了,這種紮實的,循序漸進的做法,正符合這年紀的他的胃口,如果是幾十年前,徐子先正年輕的時候,倒說不定還比謝雙瑤更激進,巴不得現在就去散播完整的道統哩!

但他並非所有人,謝雙瑤還是有一些其他顧慮。“這一點恰好是心學的反麵——您覺得這一點會招來士林間的反對嗎?”

“以老朽之見,買活軍不許買賣田產,已經是挖斷了儒道的根基,這些反倒是細枝末節了。”

徐子先的回答很誠懇,也十分到位,謝雙瑤又被梗了一下,她還以為在自己沒有明確解釋的時候,不太會有人能看得出買活軍和地主階級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她叮囑徐子先,“這個……雖然是這個理,但還是不要往外說,咱們心照就行了。主要是別讓地主擰起繩來反對我們,真要結成跨區域的聯盟,那也挺煩人的。”

既然如此,徐子先便告訴她,心學的反抗應該要比謝雙瑤估計的小,原因是很簡單的,‘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如今的心學也分了好幾個派別,其中許多人或許連科學和心學的矛盾都不能參透理解——便是意識到了科學的威脅,這些人也很難形成太大的影響,因為如今朝野的言路為閹黨把持,心學首領很多都有西林黨的身份,因此不必買活軍出手,閹黨便會很樂意對付他們。

唯獨的顧慮消失之後,科學治理、客觀唯物的核心也就定了下來,第二個核心點,則是‘人人平等’,這一點同樣在實踐中已經被買活軍吏目靈活運用很久了,而且在瓦解宗族,瓦解父母對子女婚姻幹涉時是非常好用的,‘自己都還是六姐的活死人,便猶如六姐的奴隸,有口飯吃就相當不錯了,還想要幹涉子女婚姻/兼並田產/蓄養奴婢?’

這種通過否認人權來達成人人平等的辦法,雖然荒謬,但意外的好用——不過這作法對有產階級,尤其是士大夫的尊嚴是很大的傷害,更有辱沒斯文的嫌疑,她做好了被徐子先批駁的準備,但謝雙瑤又一次料錯了大佬,徐子先不但沒有反對謝雙瑤,反而告訴她其實移鼠信仰,於其本土,教義中也有天主之下,眾生平等的說法,因此就觀點本身來說,他早已接受了。

至於說表達的形式,他也不反對,而且經過考量,他建議謝雙瑤把這種‘我之下人人是活死人,活死人都為奴隸,因此人人平等’的狀況保持得再久一些。

要久到什麼時候呢?至少是完全兼並天下,全然瓦解了儒教之後,因為,“六姐大敵,以今所見,不在遼東,不在京城,而在百姓心中,在那無形的三綱五常,在那儒教之中,此時天下未定,實不宜挑釁儒教,輕啟戰端。”

“此為利師故智,以利師高才,亦是在移鼠經籍中,刪去了人人平等的經文,這便可見一斑。”徐子先的表情十分慎重,他一字一句地道,“與其公然論道,自限於口舌之爭,倒不如以力破巧、另起爐灶,使其絕無可辨之處。”

啊,這話提煉起來不就四個字嗎——‘我蠻夷也’……你靠講理討生活的,我講不過你,那就幹脆不講了,咱們就不是一個層麵的。等我用(暴)力把你統治了再說……

“亦免得空勞費力,學出多門,事從小處做,智從小處啟,如此潛移默化,雖耗時日久,但,非如此不為正道。”——這就是說不唱高調,從細節開始,小處做起,民智未開,步子邁太大扯著蛋了……

謝雙瑤心想徐子先的確很懂得鬥爭的藝術,不愧曾是半棄儒學的移鼠信徒,這思路打開的程度確實是她沒想到的,不過這也說中了她的一些擔心,在謝雙瑤來看,她的一些理念,現在的活死人是完全不會接受的,因為他們從小耳濡目染的那些東西,完全和這些理念背道而馳。就比如說婚姻自主——這你和現在的百姓去好好的講道理,別看他也識字會看報了,更大的可能是一唾沫噴死你,婚姻自主?那還不亂了套了!婚姻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讓小孩子自己亂搞的道理!

用魔法來對付魔法,確實是最省力的辦法,如此,雙方就確立了道統暫時的核心:科學唯物、人人平等。更進一步的發展,自然是隨著領地的擴大,產業鏈的升級不斷再豐富,現階段,暫時還是夠用就行。徐子先也確認自己在吃透了教材之後,有能力給出一份‘聊堪使用’的稿子。

當然,徐子先的稿子不會是最終版本,他承擔起草的工作之後,謝雙瑤再來修訂,之後還要經過高層的學習和反饋,最終再形成教材,往下推廣。這裏預計是要兩到三年的時間,也不算很久,買活軍現在的地盤畢竟還是有限的,並不是迫在眉睫。而期間如果還能遇到質素和徐子先相當的ssr,謝雙瑤預備讓他也出一版方案——成熟的甲方都喜歡比稿。不過,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能不能再打撈到一個心胸開闊、知識淵博而又具有高潔情懷的ssr,謝雙瑤心裏也沒底。

徐子先本人對這個比稿計劃也並不反對,甚至還遺憾地表示自己夾袋裏的確很難掏出更多的人才了——他的那些本土教友,並非個個都和他抱著一樣的目的信奉移鼠,很多人對移鼠的理解就像是找個合胃口的宗教,來進行對死亡的慰籍,如此而已,甚至對於西方的新科技,都沒有太多的好奇。

“雖說此時能讀懂新道統的人不多,但若遇到良才,六姐還要不吝培養,傳授秘籍,如此眾人計長,方才能豐滿道統,盡快傳播。”他隻是這樣要求著,而謝雙瑤不可能不答應他。徐子先要為自己找幫手,歸根到底這也是為了買活軍好。

唉,這也就意味著教材本土化的工作還是要做,因為政治和曆史實在是不分家的,而謝雙瑤也不覺得讓太多人了解異世界的曆史有什麼好處,她想到這點就哀傷頭禿,搞技術移植和搞人文移植簡直就是她媽兩個難度,技術移植隻要確定普朗克常數沒變別的就簡單了,人文移植真是……

“這個一時半會改不出來的,”她覺得自己把時間已經壓榨到極限了,“而且政治必須結合曆史才有意義——要看的書那就多了,對理解力和想象力的要求也高,曆史書其實根本不是寫給一般人讀的,沒到一個高度很難想象那幾句話中蘊含了多少變化,以我的感覺,現在我手下的胥吏,能擁有這種閱曆的不會超過三個。”

徐先生便頓時來勁了,雙手放在膝上,身子前傾,目光炯炯地望著謝雙瑤,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相當明顯——他徐子先應該算是其中之一吧?

……咱就是說,雖然也沒有什麼裝神弄鬼的計劃,但感覺,怎麼說呢,就這種親民路線有時候也有點違和感的,想想看,一個土著津津有味地著‘將來’,甚至或許還會對自己的命運做出點評……

其實,謝雙瑤也能理解為何有些穿越者會對自己的來曆或科技保密,因為對信息和知識的分享,就猶如削弱自身的權柄,本身是一種降低安全感的行為。如果對自己不夠自信,有被竊取權柄的恐懼,那就會傾向於將自己的籌碼留得越多越好。畢竟,徐子先知道得越多,對她的敬畏也就越少,而這樣博學的人倘若不止他一個,謝雙瑤的權威似乎也就在無形間降低了,至少她絕不會從這些人身上得到仿佛是對神明一樣,無條件的遵從。

就像是此刻,謝雙瑤也感受到了一絲本能的抗拒,有許多借口和顧慮,因為潛意識的排斥而浮現,似乎都顯得很有道理——但她還是點頭說,“徐先生想看的話,是可以的,或許對我改編教材還有幫助——研究資料還很多呢,厚得你可能都看不完。不過現在沒法給你,要留點時間打印。而且徐先生要答應我一點,不能因為曆史書上的記載,對此世有什麼成見,兩碗水漣漪已大不相同,再不會一樣了。”

徐子先對此並沒有異議,“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