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足實為此世之恥!更為所有佛門善信,道家居士施主之恥,凡逼迫兒女纏足者皆入十八層地獄,纏腳婆三代均遭報應……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謝雙瑤忍不住笑了起來,“張宗子是不是闖到放足科去看熱鬧了,這怎麼和喝大了似的。”
她暫且先放下手頭的稿件,查看了下謝向上寫的報告——像張宗子、毛荷花這些外來戶的菁英又或是領袖,凡是買活軍的情報部門認為他們有一定觀察價值的,都會定期收集一下他們最近的動向,談談天,了解一下近況,遇到了什麼困難,思想上有什麼變化……最後再形成報告,往上層層遞送,這樣才能讓有決策權限的高層,可以在需要的時候方便地掌握到人事的詳情。
“哦,果然,陪朋友家的長輩去了放足科,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並且發誓要斷絕從前所有不良的愛好,連盆景都不再喜愛,他覺得人之纏足和樹成盆景一樣,都是強行束縛,失之天然,極為殘忍。又有盆栽蘭花等等,無不是為了一己私欲而斷絕天然,決定此後改弦易轍,以天然為貴,並且寫了十幾篇散文來記敘自己的感悟,又抄錄了許多份各自寄給友朋。”
“除此以外,還寫了五六篇文章向報紙投稿,均以纏足之害為主題,但切入點各自不同……”
謝雙瑤翻了翻桌上的稿件堆,果然,這數篇都在其中,除了用十八層地獄進行直接威脅,以佛道兩家的理論分析為何纏足觸犯了佛道兩家的律條,論證為何為子女纏足者,死後必入地獄的這篇之外,從標題來看,還有《纏足為儒門之害!!!》、《纏足壞華夏之基》、《纏足係嬰兒夭折女子早亡之始》、《以‘殘足’起源之考所見‘殘足’實為亂世之象》等四篇雄文,可謂是洋洋大觀,從各角度仔細論證了纏足的壞處,也令謝雙瑤歎為觀止:這就是天生的筆杆子啊,也不知道腦子怎麼長的,她自己憋一篇文章都要半天,張宗子這裏一寫就是五六篇,篇幅還都不短……牛批啊!六六六!編輯部那些禿頭編輯估計得羨慕死了。
再看內容,均是圍繞主題而寫,《纏足為儒門之害》這篇相對來說距離白話文最遠,其中有許多引經據典之處,引用典籍表示損毀肢體是殘民之舉,而儒門弟子既然以君子自命,卻不去了解裹腳布下的真相,隻一味沉迷於所謂三寸金蓮的秀氣嫵媚,不能明了此陋習對女子身體的摧殘,是不求甚解,不堪為君子。倘若了解了其中的危害,卻不能將心比心,奔走呼號遏製陋習,是為不仁,不堪為君子,又有明知如此,但礙於世風,為女兒前程著想,忍痛裹足的,是為不勇,不堪為君子,而身居高位的朝廷諸公,卻不知為占據天下人口一半的女子辟除陋習,是為無能,亦不堪為君子。
如此連篇累牘的嗬斥,看了令人痛快莫名,更事先堵死了許多反駁的借口,張宗子的辯才可見一斑,謝雙瑤看得也是津津有味,心想他這是不是把自己一家人都罵進去了——年輕人是好,好就好在這股銳氣,隻要這股銳氣還在,便都還是如朝陽初升一般的年輕人。
再看《纏足壞華夏之基》,這篇文章就顯示出了張宗子強大的學習能力,他入雲縣不過一個多月,已經完全學會了《買活周報》的文風,更重要的是,他的思考方式顯然也受到了買活軍的影響。
這篇文章指出了幾個不容辯駁的事實,第一,纏足不論是什麼纏法,都會讓女子失去部分勞動力,第二,勞動力的下降會帶來整體社會的勞動效率下降,讓華夏大地的生產力和戰鬥力都弱於外夷,外夷女子上馬能戰,下馬可以耕田,一樣是一萬人,其效率要遠勝國朝。
總之,在張宗子的妙筆之下,甚至仿佛連建賊崛起都可以怨怪給纏足了,而且還很難去反駁——謝雙瑤覺得朝廷的袞袞諸公至少是沒有思路的,因為他們並不曉得,要駁斥這樣的言論應該去收集女子纏足的比例,用數據來反駁數據。在她的觀點中,能跳出‘我身邊’這三個字,從數據層麵上審視敏朝社會的人,在如今的朝廷官員裏是不多的。
第三篇《纏足係嬰兒夭折女子早亡之始》,這篇是最有意思的,通篇倒是沒有說理,而是從生理角度出發,仔細地說明了纏足對女子身體的影響,並且做了很仔細的分類——如今的女子纏足,流派有很多,最惡心也最摧殘的折骨纏並不是主流,還是以伎家為多,這裏有一個原因是技術還沒有跟上,折骨纏很容易致使女童感染身亡。
但即便如此,普遍見到的‘穿小鞋’、‘纏瘦腳’等等,看似不怎麼吃苦,也會對女子的發育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纏瘦腳會削弱足弓,造成足弓塌陷,也便是扁平足,如此一來女子走路、負重都更容易腳疼,雖然看似因此減少了行走,更加貞靜,但對於女子的盆骨發育影響是不可逆的。凡是纏足女子都更容易難產,便是因此,女子纏足之後,盆骨狹小,產育時嬰兒發育得較好一些,就很難通過產道,時常造成一屍兩命的結果。即便是勉強生產出來,由於產道擠壓劇烈,孩子也較為容易出現後遺症,又有強壯的嬰兒都難產了,隻有孱弱瘦小的嬰兒能通過產道分娩,因此隻有弱胎能成活,自小便更多病,如此一代比一代更弱,積累下去之後,百姓自然越來越矮小瘦弱,這哪裏是美德呢?分明是殘民之舉啊!喵喵尒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