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外院一陣輕微的動,伴隨著輕輕的擊掌聲,十幾個小廝陸續從門內那排倒座南房中小跑了來,消失在通往馬廄、車馬院子的側門中,引來了外間遞本子候見的官員們好奇的窺伺眼神,“看來九千歲又要叫見了!”
不分黑夜白天,九千歲的府邸門外,是不會少了人的,一般的外地官員進京敘職,倘若不來遞本子,那是很嚴重的不敬——甚至便可以認為是林黨了,不論是辦什麼事情都不會順利的。當然了,九千歲不會立刻就見,總要上十天半個月的,見了一麵,不論是升遷還是來交割差事,程序才能往下推動。在此前,去哪個衙門都是一三不知,‘且著罷’!
自然了,進京幹謁,這是多少年來的規矩,區別在拜望誰罷了,整個官僚係統都習慣了這慢悠悠的節奏,一般任滿上京敘職,想要鑽研前程的小官,早都習慣了在這寬敞的門房內坐著用茶幹,一般沒事便來點卯,個兩三個時辰,和管家賠笑閑話,再塞點孝敬——所以說,當官怎麼可能不收些什麼呢?若囊袋裏空空如,別說高升了,怕連貴人的一麵都難見,一缺都難求呢!
便連朝廷,考慮到這種情況,他們給重臣修建賜宅時,總會特意地將門房修得寬大一些,是方便了候的官員們。九千歲府上豪奢,連門房配的都是一格格的玻璃窗,夜裏還點了玻璃燈籠,屋內相當明亮,一群小官羨慕地看著幾個中年人在長隨的前呼後擁下,現在院子裏,很快便有人將清油小車拉到了院子裏,這幾個身穿道袍,神各異的中年人,或者是鑽入車中,或者自行門,在下人服侍下跨上馬背,由眾小廝小跑簇擁著,身子隨馬背節律搖晃,不疾不徐地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是田大人、吳大人、崔大人、李大人。”
有人細聲說著,“怕是為了買活軍的事來的——”
說了這半句,便不敢多嘴了,又是低頭用茶去。旁人全然不敢搭話,或是嘟嘴,或是蹺腿,或是撓脖子,或是乘了人多,自己在角落裏,從懷裏掏話本子偷看,如此種種眾生態不一而足,令人發噱。一旁的管家長隨不來糾正,眾人全不知道還有一道身影站在內院門的陰影裏,好奇地打量著屋內。
對這種隨波逐流的小官,皇帝的興趣並不是很大,看了一會,便示意九千歲陪自己回屋,“今夜就去東華門府裏吧。”
“是!”
幾輛車早備好了,眾人從後花園直接去,四周密密實實,全是廠衛的高手,將車輛護得風雨不透,皇帝在車內端坐著覺得悶熱,拉開領口扇了扇風,抱怨道,“不是說小冰河嗎?為什麼夏天還這麼熱!”
九千歲在他身邊跪坐著,顯得非常的實,上車以來,便忙為皇帝點香、扇風、倒水,完全是跟在車內服侍的親近仆役做派,聞言一笑,道,“小冰河是冬天更冷,夏天可能過熱——這般還好,熱得早、熱得久,糧食還能種一季的。若是夏天沒比從前熱,那才真沒法種地了。”
“歐羅巴那一塊,便是如此吧。”皇帝便隨口地說起了他從《界地理》上看到的知識,這是中級班的內容,皇帝在過去的兩年裏,已經自學完了掃盲班和初級班的教材,這速度實在地說不算慢。“他們那裏受副熱帶高壓影響,冬天不冷,夏天麼,又熱又幹燥,雨熱不同期,這就很糟糕了,是以他們的農作物總是不高產。”
九千歲居然能接得上他的話——他雖然不愛學習,識字不多,但凡是皇帝流過興趣的學科,九千歲便在私底下聘請名師自學,總,不會現皇帝感到和他話可談的情況。
“是的,是以咱們這幾年還算是不錯的,至少雨熱同期,收成還是好一些,還能有一口飯吃。”
“這種特點,好,不好。”皇帝微微閉著眼睛,饒有興致地和九千歲討論了起來,“知道自己在土裏刨不食兒了,便總想著往外跑,他們那裏航海的熱情比我們高。我們麼,地大物博,什麼都有,自古以來都是別人來和我們做生意,我們開船去和別人做生意的,仔細想想,還真沒有。”
“是這些年收成真不好,否則,咱們這裏還真沒有什麼非得從外頭買的。”九千歲其實並不是這想的,是為了捧哏。
“沒有麼?別說買活軍的紅衣小炮,就連洋人的紅衣大炮,我們是造不來的。”
皇帝然搖了搖頭,他的情緒有些低落下去了。“船多了,界就變得很小,今後的天下,將和以前大不一啦。有些東,光靠買是不行的。”
這自然是這個理兒,尤其是兵器這東,自己不能造,那是不行的。現在洋人肯賣給敏朝,那是因為船還不夠多,他們最多運來幾千人、上萬人——這數量的士兵或許可以欺負呂宋島上的土著,但拿敏朝這的龐然大物是沒有一點辦法的。即便是衰弱、混的敏朝,不是外洋人能想著征服的——但看過買活軍的報紙後,似乎眾人的思維方式和以前相比不一了,至少是更開闊了一些,因此大家很容易便能想到,這完全是船還不夠多而已,如有一天船的數量變得更多,洋人能運來十幾萬士兵的時候,情況就不會像是現在這麼簡單了。
九千歲低聲應是,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直到車馬進了東華門外的別府,親衛們撤了去,有兩三個小中人在前頭挑燈引路時,皇帝才一邊一邊和九千歲商議,“今日田任丘的三策,伴伴怎麼看?”
“福建道給他們,是意料中的,倒沒有什麼。”
九千歲其實一直在思量今晚田任丘的獻策,聞言張口便說道,“至說封王,非就是一個名分,內閣不會多嘴的。修好、通商、遣使,都是懷柔策……”
“我是說,把信王派去福建的事情。”皇帝打斷了他,“這件事,伴伴是如何看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九千歲卻刹那間了一身的白汗,忙道,“此為田任丘策,奴婢事前毫不知情,請皇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