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9 章 紙老虎(1 / 3)

還好買活軍這裏是水泥房,又燒了地籠,雖然建在河邊,又是稻草鋪的通鋪,但屋內並沒有姑蘇冬日常見的陰冷潮濕,稻草鬆軟幹爽,散發著淡淡的草香艾味,翩翩、金娥兩人倒是難得一夜好眠,她們這些花舫伎,每日出來已是晚飯後,伺候得客人歇下了,自己囫圇睡一覺,翌日天色剛明便要起床勻麵理妝,雕琢出一副慵懶不勝的殘妝來,叫那些夃佬第二日還想再來。基本上一夜能睡個兩個時辰便是好的了,若是遇到了狂客,通宵達旦的吃酒,熬到第二天早上也不稀奇。.伍2⓪.С○м҈

昨日從動念逃跑,再到收拾細軟,一天心都是提在嗓子眼裏,雖然還沒離開姑蘇,或者說還沒做上放足手術以前,都不可能完全放心,但實在也是折騰得狠了,夜裏睡下時覺得渾身都疼,早上起來身上倒爽利了不少,一看天色,也不過是早上五點多,她們一般都是這時候起身理妝。等七點多送走夃佬,吃了早飯,回行院裏再補一覺。

此時屋內悉悉索索,已經有人起身了,再聽外頭整齊劃一的腳步跺地聲,翩翩不由有些疑惑,坐起來側耳細聽,有人輕聲說道,“那是買活軍的人在晨跑——我家就住在碼頭前麵,每日都聽他們起來跑步,自他們在這裏安家,街坊賣早點的都早起半個時辰。”

翩翩還記得,這女娘說自己家裏原是織戶,織機壞了,趕不出緞子來,籌措著賠錢,又不小心欠了印子錢,家裏要過不下去了,便商議著舍了她去行院裏做養女,她也是前日偷聽到的,昨日便跑來買活軍這裏,求她們收留——她也擔心今早父母會來堵門要人,也不知是否因此早起。其實滿屋子裏這些女娘,最多也就是在這裏住了兩個晚上,心裏也都擔心自己的家人、夫主若是尋過來要人,買活軍不知會如何處置,一個個都巴不得早些走。

雖然都是才來不久,但女娘天性多愛整潔,倒是也都安排得頭頭是道,那織戶家的女娘起來得早,自己先去灶台取水,到門外去洗漱便溺過了,見翩翩是小腳,便要上前幫她,翩翩這才想起,這裏不是行院,也沒個小丫頭使喚,因便道,“多謝你,我先自己試試,如今不是從前,總不能一路都仗著你們可憐。”

便試著用足跟找個支點,將足心盡量離地,抓了一根拐杖架在腋下,這般走了幾步——原本走路,那是泛痛,現在既然知道足心、腳趾骨才是受傷最重的地方,自然就設法避免刺激,如此翹起腳用足跟走了一會,覺得不雅,而且容易跌倒,便改為用大拇指點地,踮腳走路,如此重心稍微穩當些,有了拐杖的幫助也能站穩。

到了灶台前,要舀水這就有些尷尬了,左右顧盼了下,隻好先用身子挪了個高凳來,坐在凳子上揭蓋、舀水,又探著胳膊,從一旁的水缸裏舀了冷水加進去,又把拐杖放在一旁,把肩膀上的毛巾放到盆中,彎腰擰了一把,這樣擦了臉,拿起杯子來,往盆子裏舀一杯水,從荷包裏蘸了牙粉,拿手指擦了擦牙齒。

如此一番擺弄,勉強算是清潔過了,已是氣喘籲籲。但要將水盆拿去門口潑掉,這就完全超出能力,翩翩回頭一看,身後已經排了幾人,不由羞紅了臉,不過那幾個女娘倒不笑話她,有個小腳女娘扭著身子走上前來,道,“我來。”

翩翩細看她做事,走路時是用腳跟到內側這樣著地發力,因而走起路來嫋娜多姿,宛如楊柳,看相貌便知道是行院出身,大概比她還要大了五六歲——在見到王婉芳以前,她絲毫不知道百姓人家也有做折骨纏的,昨晚買活軍的小楚也說,她們接觸到的折骨纏女子,多數是行院,隻少數是百姓人家,這是個不好的征兆,這東西也就是最近二三十年開始興盛,正在已經擴散到了平民中去。

這個小腳女娘,有了這樣的走路方法,便比較相對不痛苦,她彎下腰用力抱起瓷盆,端到一旁的台子上,示意翩翩起身過去,翩翩遲疑片刻,便學著她走過去,這樣走果然不太痛苦,她紅著臉道了聲謝,那女娘道,“你好生洗洗吧,這就不耽誤她們了。”

果然,後來的女娘都各自取了疊在一起的盆子用,也有沒輪上的便去廁所,翩翩這裏便可以仔細洗臉,又走到大堂裏去拿一根削好的柳枝好生擦擦牙,她和這女娘去吃早飯時已經攀談到了一起,這個女娘姓鄭,原來也是廣陵行院裏一等的瘦馬,“十多年前的事,你們也不記得了,花街中鄭玉娘便是。不過成名數月,便被個廣陵夃佬聘去做了外室,倒沒留下什麼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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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了富商的寵,便是因為這婀娜多姿的步態,做了外室之後,也頗受寵了幾年,隻是表子和夃佬之間,少有能白頭偕老的,那富商哪個不是見了新人忘舊人?過了五六年,夃佬大概是去外地做生意,久久不來,富商的管家覷了機會,便將她強賣給人牙子,奪了她的積蓄。鄭玉娘因此被賣到姑蘇城,人牙子知道她來得不清不楚,不敢將她賣給伎家,怕她找到機會向客人陳情求援,上個月將她賣給城外一間瓦舍。

那瓦舍裏的姑娘,為了防著她們逃跑,有許多白日裏是被鎖在屋內的,好在鄭玉娘有心眼,故作不能走路,她是折斷的小腳,鴇母對此也沒疑心,便疏於防備。昨日被她找到機會,偷偷跑出來,上了船來水門碼頭這裏投買活軍。

鄭玉娘隻後悔一件事,“便該早來的,何必等管家將我賣來這裏,還要千方百計地逃跑?咱們這樣的女子,便是從那地兒脫身出去了,也是無依無靠,終究是任人擺布,除了買活軍那裏,何處有我們的活路?那些男人,好顏色時萬千寵愛,死了便如同路邊泥,看都不會多看一眼。我若早來了,自己還能帶些銀子,如今隻好先設法去賺手術的錢。”

連她這樣第一等的瘦馬都是如此,翩翩等人便立刻覺得自己做了個很正確的決定。此時餘下人也都起來了,翩翩又教金娥按鄭玉娘的法子走路,這樣至少不會一步路不能走,一點事不能做,如此雖然也疼痛,但至少不是那樣鑽心的疼,還能忍受。甚至於習慣了這樣走,連拐杖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