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5 章 一念之間(1 / 3)

“節哀啊狗栓!”

“狗栓,日子這樣是過不下去的,要不,請二堂叔為你出麵,求求老爺——你妹妹今年九歲,倒也算是站住了,再過個三兩年便可成親,倒不算是多吃了多年的白飯,按理,老爺家的三小子去年曆了那麼一劫,找個大媳婦壓一壓也是好,隻可惜同姓不婚!你們這血脈太近了些,上數五代就是一個祖宗,這不能行。”

“但三小子外家,黃狗村的老張家也有個少爺,他們家地也有個幾十畝的,一色一樣!都是去年出過花子的,人才麼,差了些,還有一點便是瞎了一隻眼睛,但到底家裏能吃得上飯,請老爺說一說,送去做個童養媳,也強似跟著你餓死——你別怨我話說得難聽!今年旱成這樣,到秋後一定是要死人的,真到了那時候,隻怕你們家總有人要上菜人市去。”

“是啊狗栓,總得找個飯轍吧,都養到九歲了,難道坐等著餓死?”

“要不就舍給縣裏的人牙子,好歹換些錢。都九歲了,至少也能換個一二兩的,也能給你爹買口棺材,一家這幾口子可別一架棺材湊不出,羞死先人哩!”

重要的不是換來的一二兩,也不是那粗製濫造的薄木棺材,而是大活人在這世上就得要吃要喝,狗栓爹一死,狗栓和弟弟兩個大小夥子要湊齊今年的佃租都不容易,到了秋後,吃什麼?喝什麼?這還是說的平收年景,若是又歉收,那就隻能吃樹皮,就連觀音土都得搶著吃,真是沒有糧食!

留下小妹也是餓死,倒不如現在換走了,大家都能有個活路,至於狗剩,根本沒人指點他的前程,他這樣的半大小子,吃得多,幹得少,就沒一處收用的,留在家裏聽天由命罷了。

親戚們早已對死亡司空見慣,議論了一番,又圍著草席幹哭了一會,便各自散開了回家去,也不留下吃飯,知道他們家沒得糧食,也不忍心。狗栓兄妹三人跪在地上,麵上淚痕已幹,誰也沒有說話,小妹和個木雕似的,直愣愣地望著前方,倒是弟弟狗剩,望著父親的屍體,又望著哥哥的麵孔,突然大哭起來,叫道,“哥,別送走小妹!別送去給瞎子做媳婦兒!俺吃得不多,俺以後還少吃些!別送走小妹!”

狗栓被他搖得晃來晃去,話在舌尖懸著,重如千斤,“再吃得少,你也要餓死了,俺們都要餓死了,狗剩!”

狗剩宛如被雷劈了一樣,乍然收了淚,小妹也沒有說話,一家三口互相望著,在屋內暗淡的光線中守著逐漸僵冷的屍體,許久,狗栓才動了起來。“來幫忙。”

先是要為父親換上壽衣,這壽衣是拿家裏的白紙剪的,至於身上那件爛棉襖,哪個舍得丟呢?不給弟妹們穿,也要送到當鋪裏去的。換好衣服,天色已經晚了,狗栓擦擦眼淚,彎腰將父親背在身上,感覺那輕飄飄的重量,不由眼淚又滑落下來,父親實實在在是慢慢餓死的,隻是家裏人怎麼就沒有一點察覺呢?

一家人隻有狗栓不夜盲,弟妹們牽著他的衣角,踉踉蹌蹌地在後頭跟著,乘夜出了村莊,來到祖父、二叔和母親葬身之地,三人跪在地上又磕了個頭,狗栓和弟弟說,“挖吧!”

挖吧,挖了個大坑,看見模糊的衣角時,他們不往那個方向挖了,找了個空餘的角落,小心地將父親放下,又一鏟鏟地把土攏好踏實,還要用大石壓上一段時間,免得被狗刨出來吃了。此時天色已將放亮,三人卻都不覺得疲倦,狗栓領著弟妹回到家裏,又去挑了水,洗了身上的泥土,在手臂上別了白布,一場喪事,便算是這麼辦完了。

“走,都進城去。”

狗栓本來話也不是太多,今日話更少了,弟弟妹妹滿麵懵懂,洗刷幹淨了,讓狗剩披上父親剩下的長襖子——狗剩調皮,原本穿的襖子早破得不成樣子了。三人一起,撒開腳丫子走了一個多時辰,在城門口晃蕩了一會,見門洞裏士兵稍微走開了一回,便忙乘機混進城去,省去了三文進城費。

此時天色剛亮了沒多久,種痘的人已經在登聞鼓附近排隊了,三兄妹吃著家裏帶來的煎餅,在嘴裏慢慢地咀嚼著,含化了往下咽,這樣餓的速度比狼吞虎咽更快一點,也不容易胃痛。他們是鄉下人,不敢和城裏人爭閑氣,不斷有人插隊到前麵,也沒有說話,還是排在後頭的本地人不滿地叫嚷起來,這才稍微維護了一點秩序,“做甚呢!又不是不知道買活軍的規矩,隊排不好,一個人都不種!又不短了你的痘苗!”

前頭插隊的人這才訕笑著退到隊尾,後頭的本地老爺自覺維護了城裏人的體麵,頗為得意,又看狗栓三人手臂上戴了孝,便問他們家裏是誰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