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也能分田?
在之江道的百姓們來說,這件事因為發生在買活軍境內,似乎也就讓人見怪不怪了,買活軍那裏什麼怪事沒有?女娘分田似乎僅僅是很其次的事情,他們那裏的女娘,可以做將軍,可以做吏目,可以出門做工,可以自個兒頂起一間商鋪,不用掛個男人的名號,甚至自己擺攤做個小吃,也不需要丈夫或兄長、父親的幫扶。既然如此,分田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仔細計較起來,田地的出產,可是不如前頭這些行當多呢。
民風各地不同,在之江道這樣的地方,紡織繁盛,女孩子的地位要比福建道高不少,一旦出了南麵山區,溺嬰的風俗便立刻減弱了許多。他們也更能接受何賽花想分田的大前提,台下的觀眾有許多都是隻趕一天集的,並沒有看過昨天的演出,雖然對於官話也是半懂不懂,但還是立刻投入到劇情中去,開始為何賽花操起心來,他們都認為何賽花想多分田的心思是很正當的——農民哪有不想要田的!
“該!”
台上的吏目,也第一次明確地做出了自己的表態,並麵對著反對的村民說講了起來,“她做起活來,也算是個好手,村裏的男人,幾個比她強,幾個比她弱?”
“五成比她強,五成比她弱!”村民回答。
“那她便也算是個中不出溜、汗水啪嗒,一樣在田裏苦幹的娘子,若不分她田,村裏便有五成的漢子也沒得田分,老鄉親,你說這田該分不該分?”吏目便對著台下問了起來,台下頓時一陣鼓噪,“分!分!分!”
原本猶豫不定的村長,似乎也逐漸堅定了起來,將手一拍,“分!分她兩畝半,由她耕種去,汗水化作收成,穀子由她吃個飽!”
眾人此時才一起唱了起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們買活軍,一畝產千斤,便是小農戶,白飯也吃飽!”
這些對白,便是念白,也有些十分押韻,若是配著梆子打,活脫脫就是梆子戲,此時這小調,更是簡單明快,並不捏嗓子,大白嗓吼著也覺得痛快,台下對於這種民歌小調的反應亦很熱烈,雖不知道在笑什麼,但也有人大笑,有人跟著哼唱,有人叫好,鼓噪聲中,幾人向周圍做了一個團揖,又下了台去,那胖子再度出場,拿著喇叭說過場詞,“好一個何賽花,竟被她分來了兩畝田,獨寫在她名下,大方村真大方哩!”
“隻這世上事,十分裏難得有九分圓,賽花自家得了田,背地裏姑婆娘姨說得歡,她們說——賽花,你這可不本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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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的過場,那村長和村民兩人,頭頂戴了義髻,手裏捏了個手絹,便也裝成是村裏的老娘姨,扭著腰身上來了,嘴裏尖細著嗓子,學著那些愛說嘴的尖酸婦人,議論了起來,“多爭來的兩畝田,為何放在自己名下?是要和大財——呸!要和大發離婚嗎?”
“就她能!就她會種田!顯擺什麼呀!”
兩個大男人扭扭捏捏,一邊說,一邊手裏還舞著姿勢,仿佛要用手指戳穿了何賽花的家一般,指著遠處用力戳戳點點,“不本分!不老實!狐狸精!”
一轉身,又將義髻掀了,聲音重新低沉起來,“大發!你這個媳婦,如何與我們男丁爭地!你還管不管他了?”
這是一個人演了大發,一個人演了數落人的村民長輩,雖然身份隨時變換,但因為全是身邊事,觀眾竟沒有一個是不能理解的,都看得極入神,不住點頭,有人不知不覺還喃喃說出口,“這可不就是阿裏村的實事兒——隻沒有女娘分田這一遭罷了。”
便是狗栓,也覺得這跨越了千裏的情景再熟悉不過,難道不分南北,全天下的百姓說閑話時都是這般樣子?他見著那張大發回到家裏,和聽了議論的公公婆婆一起,圍著正在灶下燒火的何賽花數落——雖然沒有東西,但看她那夾柴火的動作,可不就是在燒火?
“賽花!你的心野了!”
“賽花,要不這田還是算在大發那裏!”
“賽花,你作甚一人去找吏目老爺說話?吏目老爺一句話,便能發落咱們全家!”
何賽花埋著頭任三人合著數落,胖子又出來旁白道,“做人媳婦難!為他種田,為他做飯,為他紡布,還要挨他家閑言碎語,賽花的眼淚往心裏咽!一心隻想種好田,自己田的糧食吃了自己心安,莫爭他人閑氣,隻等著分糧種,下田去,為自己掙來安身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