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賀新禧,新年萬福!”
“康老漢兒,你現在是享福了,阿霞這樣出息了——還要將你接到城裏去住啊?”
“哪裏,哪裏!就是叫我去工地上看大門的,好歹也有點事做!”
“客氣了,你啊,小心了一輩子,什麼都不肯占個先,我就看你是個有後福的,果然不錯吧,現在孫女兒出息了,你也算是沒白苦,這不就要進城去過好日子了?”
“哎!借你的吉言了,去不去還不一定那!”
村裏的新年是熱鬧的,大年初一一大早,親朋好友們都在繞圈子,孩子們在村裏打著轉的拜年,往年磕個頭拿一把瓜子,今年都給的是糖——自從泉村女娘開始外出做工,村子裏的日子顯見的就好起來了,糖也舍得買了。
如今村裏最時新的是米花糖:米花本也不算是個新東西,隻是糖貴,往年城裏有得賣,但沒人拖著鐵砣子走到村裏來做。一般人進城也顧不上扛大米去換這個,但這幾年就不同了,糖便宜了,路也修好了,貨郎比以往更多了起來,到了年關底下,做米花的漢子,大概四十多歲,便開始各村來去。
在一個村裏,至少要呆一天的,來爆米花的人絡繹不絕,給錢的也有,給米的也有,悉聽尊便。大多數人都爆了一大麻袋的米花——又怕放軟了不好吃,回到家裏,抱出麥芽糖的罐子來,又帶著爆米花的袋子,去村口老鍾家熬米花糖。這個麥芽糖也是在天氣暖熱的時候,就要籌劃著發麥芽做出來的,比自己買要劃算得多了,那些村婦外出做工時,寫回來的信裏,許多拚音都在安排這些事情:xia天快到了,你們要把麥芽tang安排做起來——這樣冬天才有米花糖吃。
老鍾家裏,家夥事要比別人多些,有個專門貼光餅的爐子,一年中總有幾個月是不斷火的,村民們外出賣貨打工,都喜歡上他家做餅子,提前一天去打了招呼,給錢給麵,第二天去拿就是了。到了臘月裏,他家的大鐵鍋幾經擦洗,又派上用場了,這口鍋很大,一般村裏有喜事要開席,都來他家做飯。
這會兒,這口鍋拿來熬米花糖是正好,麥芽糖放進鍋裏,小火化開,這時候要加一點水,不然容易糊鍋,糖稀熬開以後,便倒入米花,關火翻拌,有些舍得的,還放花生、芝麻,這樣攪和勻了,趕緊在圓匾上蒙一層油紙,盛進匾中,壓實、切片,就是米花糖了。若是不用爆米花,也可以,大米油炸也可以,但大家都想著省油麼,於是主流還是用大米花去加工。
還有別出心裁,拿玉米粒做爆米花的,一顆顆圓圓的,用麥芽糖漿翻裹起來,老鍾也是促狹,便將它用油紙包著,捏成圓圓的小球,再戳一根小竹棍在裏頭,吃起來更加方便,於是玉米做的爆米花便立刻流行了起來,許多孩子都鬧嚷著,要去做了玉米糖的那家換,那家的孩子偏又不許,幾家的孩子湊在一起打口舌官司。
現在日子好過了,連糖在農家都成了易得的東西——麥芽糖的做法,從前流傳得不是那樣廣泛,現在有了報紙,田師傅們也都知道該怎麼做,再說糯米也沒以前那麼貴,隻要夠勤快,自家日常吃點糖真不算什麼事兒。百姓們便覺得日子格外的甜了起來,米花糖這個各家至少都要做點的,更有錢一些,去城裏時還會買花生糖、芝麻糖,那也是用麥芽糖做的,不過花生、芝麻油料足,吃起來仿佛更香一些,價錢也不算貴,是要比自己費力做糖貴一點,但也要讓他賺這點子人工錢。
像是阿霞這樣,在外頭能做水泥大工的人家,孩子們都搶著來,因為他家給的就是漂亮的芝麻糖,香噴噴的不說,花紋還很漂亮,聽阿霞說,這個花紋和‘大理石’一樣漂亮,這些孩子們聽得不明所以,但對這糖就更充滿敬畏了。
康家今年出的風頭還不止這些,都說阿霞的確是賺到錢了,在外頭不知有什麼仙遇,把額角的小瘤割去了不說,還帶回了仙丹一樣的小丸子,甜滋滋的,還有一股藥味,說是可以養生,用小瓷瓶裝著,送了平日裏每常看顧他家的鄰裏親眷——像阿霞這樣的人家,能夠活到買活軍來的日子,欠的情是不少的,不說別的,就是田裏的農活,平時也少不得親眷們幫把手,經年累月的,這都是化不開的恩情。
村子裏一下便因為阿霞的壯舉而轟動了起來,因為平時敢於去看醫生的農戶是不多的,城裏的米鋪、生藥鋪,哪個不是叫人心底打鼓的地方?生藥鋪一進去,沒有個幾兩銀子能走得出來?對農戶來說,能喝點紅糖水那就算是藥了,這麼滋補的東西,平日裏等閑喝不得,紅糖水也喝不好的病,那就是命。
這養生丸,那不是王公貴族才能用的好東西麼?阿霞現在是真出息了,怕不是在雲縣過著怎麼樣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在村裏人看來,現在阿霞儼然已經是能和縣官平起平坐的大人物了。甚至很多在暗中留意阿霞,想要幾年後說親的人家,都打起了退堂鼓:這個女娘本事太大了,將來恐怕是要找個一樣有能耐的夫婿,不是他們家能高攀得起的呢!
連一文錢一枚的養生丸,都已經是如此了,千金丸那還用說?康老漢兒一句話也不敢往外說,隻揭開壺蓋看了幾眼,立刻把茶壺就鎖在自家唯一一個上鎖的小箱子裏,反複盤問阿霞在外都做了什麼,在他心裏,這樣藥味濃重的好東西,怕不是要幾兩一顆?阿霞說是一文一顆,這讓康老漢兒哪裏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