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謝雙瑤是光著身子魂穿到這個世界上,沒有帶來任何金手指的話,她其實反而不會有現在這些艱難的時刻,就團結家裏人,首先在彬山站住腳,然後設法跑路到南洋去,躲過明末清初的人口梳理,能在南洋取得多少成就,那是之後的事情。但是,她應該不太會有改變政體乃至自己稱王稱霸的野心,能做個南洋富家翁就是很不錯的結局了。
這和身為女子,必須翻越的偏見藩籬有關,其次還有就是生產力上跨越不過去的障礙,謝雙瑤倒是可以裝神弄鬼——那樣的話,她肯定會把自己神格化,是沒有搞什麼破除迷信的資本的,謝雙瑤之所以可以大鳴大放,在思想上邁出極大的步子,其實是因為她有數百年後的生產力背書。這一點還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這樣移植式的玩法,雖然很多時候讓人心神舒暢,有種‘就該這樣,不然豈不是白重生一場’的感覺,但帶來的煩惱也是無窮無盡的,剛穿越時,謝雙瑤有很多拍腦袋式的做法,現在看都是坑了自己,譬如說政審分,這個政策在當時看,哇,太妙了,真不知道別人怎麼就想不出這點子,可等現在,治下人口多於百萬之後,謝雙瑤人麻了——政審分這個製度,是建立在一套高度流通的檔案管理體係上的,人少的時候還好,現在人多了,該咋整?在這上頭她打算付出多少行政成本?
首先,檔案管理製度——這東西並不新鮮,敏朝也有檔案管理製度,按照道理來說,一個合法的百姓,從生到死,也都能體現在檔案上,長到了年紀要去上戶籍,成婚也要登冊,和離、病死、分家,按說都是要到保甲那裏去通告,再由保甲到縣衙去辦理戶籍的變更。
這是個人方麵,政府方麵,朝廷是通過每三年或者十年一度的造黃冊,對人口、耕地的變化進行盤點,縣衙也有造魚鱗冊的工作,這些所有的造冊,都是敏朝的檔案生成,圍繞其也自然有一套比較嚴密的製度,這一點,在全世界來說的確一直都是比較先進的,華夏這農耕文明的組織性,在世界範圍內也是登峰造極,並非散亂的歐羅巴、大食、天竺等地能夠望其項背。
但是,這就意味著敏朝的檔案管理是行之有效的嗎?謝雙瑤現在身在這個時代,可以非常負責地說一句,這完全就是屁話。敏朝的檔案可信度大概不會超過千分之一,尤其是在近百年內,流民成風,太多人從生到死根本和朝廷毫無關係,官吏對於這些戶籍上的記錄也很不上心,因為做這件事基本上無利可圖,還不如造魚鱗冊,造魚鱗冊那才是縣太爺敞開錢袋子往裏頭撈好處的時候那。
和保甲製度聯合在一起的檔案登記製度,如果說從前有效的話,其實也隻是因為從前百姓們被默認是不能任意移動的——這也是為何徐振之的遊記引起這樣大的轟動,在徐振之以前,遊曆這件事一般都是‘借機’,比如書生趕考,借機遊曆北方,某某百姓禮佛,借機在周圍玩玩,人們多數公認,若沒有一個很說得過去的理由,是不能離開自己的居住地的。
實際上,對大多數百姓來說,這種限製也確實存在,保甲製度嚴格的時候,百姓離開自己所在的縣,也還罷了,去鄰縣探親訪友倒是不需要路引的,但若是要走遠路,從縣裏去京城,或者去鄰省——那就需要找保長開路引,這種事很麻煩,若是保長有意和你為難,那麼你甚至連自家的縣域都不能合法地出去。
這就是為何人們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了,哪怕隻是保長,生活中都多得是辦法拿捏治下的百姓,路引、徭役,這些都是以保甲做為單位進行管理的,在城裏也還罷了,村裏保長、村老作威作福的事情並不罕見。
買活軍這裏,是用小組長取代了保長,他們在城市裏采用的是街道作為最小單位——居委會、街道辦這種東西聽起來非常老土,實際上是政權的毛細血管,買活軍對這種吏目的任用也是很審慎的,一般都派素質較好的年輕人去和百姓們鬥心眼子,一個人如果能在街道辦也做出一點成就,把這條街道管理得井井有條,那麼他在別的政務上表現得也一定會相當出色。
因為大家都至少會拚音的緣故,對街道的管理會比從前輕鬆一些,不過,買活軍這裏要出門也是得去開介紹信的,要寫明白出門事由和目的地、預計停留時間,並不是完全的自由流動——但是,因為買活軍也不禁止民眾外出,所以介紹信就有點雞肋了,胡編亂造的比比皆是,人們在管理城鎮時也並不是很當真。
譬如說,農戶甲從老家吳興出來,本來打算去雲縣務工,但是在半路上遇到老鄉,被招呼到了臨城縣,這樣他的介紹信上寫的目的地就不對了,如果他在臨城縣幹得不錯,做了能加政審分的好事情,臨城縣這邊隻能通過公函,寫信給吳興縣的檔案局,為他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