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繼續住在縣裏這是為何呢倒不是說一定就不成吧,但謝七哥你也知道,就如龍川縣這樣的情況,各家之間,和本地的外姓百姓隻怕多少有些恩怨的,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要是不分家,偶爾有一兩個親戚來縣裏居住,那也還罷了,但要是家都分了,留下那麼幾十口人住在縣裏,對留下的人來說未必是什麼好事啊。”
天色才剛剛放亮沒有多久,龍川縣的縣衙內已經響起了不高不低的對話聲,霍小燕一邊喝著熱茶,一邊和清晨便來拜訪的謝七聊天,她昨夜倒是放開肚皮吃喝了一陣,但宴席後,又有各色人等設法上前要求密談,入睡時早已饑腸轆轆,早上才剛起身就又有訪客,這會兒著實是有點兒餓了還好,謝七識趣,來時還帶了一大屜剛蒸好的蘿卜粄,她也就不拘禮儀,一邊說一邊夾起一個放在口中咀嚼,品味著米皮帶有發酵微酸的芳香,還有那蘿卜臘肉餡的鮮香味道。
“多謝使者為我們謝家設想若是別的村寨,如城中三大家,他們大概是不敢的,但我們謝家做事一向公道,從不欺淩城中百姓,再加上老太公年紀也的確大了,七十有餘,腿腳不便若是強行遷徙,隻怕是支持不住,老太公的意思是,如今族長是我三哥,自然是要遷出去的,他這裏留個幼子看守即可我十二弟是個憨厚人,斷不會招惹是非,讓使者難做的”
“如此倒也能理解了,看來,良山寨家風十分正派啊也對,昨夜聽了一耳朵的陳年仇怨,其中和謝寨有關的,的確不多。”
隻是一聽霍小燕這胸有成竹的議論,謝七心中便是一緊,知道昨夜果然大家都沒有閑著,不管使者說的是真是假,起碼她已經是把龍川縣治的情況給摸清楚了,甚至連民心的向背都是一清二楚龍川縣下頭的村寨,其實沒什麼好說的,大多都是一家一姓一圍屋,這就是一個村寨了,有些發展得好的,陸續墾荒開田,還會發展出第二圍屋,但也還是算在一個寨子裏。但縣治中就不止是這些村寨來人居住了,外來人口其實並不少見,隻是大多勢單力孤,形不成一股勢頭。
這些外來人中,有鐵匠、皮匠這樣的手藝人,也有走街串巷的貨郎,有大夫,有開香燭鋪子、衣料鋪子的掌櫃,也有開個小食肆順帶經營個小小客棧的,當然更有逃荒過來的流民,或者是別的州縣裏過來討生活的漢客流丁,比如現在於江上吃水上飯的一群人,說起來也就是十幾二十條船,有些打魚,有些擺渡,有些是貨船,但他們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大不小的勢力。
這些外來的丁零人,從前是完全無法和本地的村寨人爭鋒的,好事輪不到他們,壞事他們有份,尤其是鄉裏有徭役,必然是先可著外來人口壓榨征發,就算是幹一樣的活,他們得的待遇也是最差。長年累月下來,哪個心裏不是積攢了一股怨憤謝七對於這些事完全是洞若觀火的,他為謝寨在縣中經營糧鋪已經二十多年了,怎麼不知道這群外來人的仇恨都集中在誰身上
謝寨算不上,就一間糧鋪而已,而且經營得也還算是厚道,一定是李、張、黃這三大寨了,這三寨雖然在地理上並不靠近長汀縣和敬州,但因為兒郎爭氣,屢屢能考上舉人,百年間竟出了兩個進士,就算是在敬州也不算是數不著的人家,於老家龍川縣,自然是稱王稱霸了,三家還彼此聯絡有親,占了龍川縣最好的一片河穀小平原做耕地,擴建村寨雖然也有爭水齟齬的時候,但也能一致對外,算是龍川縣內的一霸了。
若是把三個罪寨名額定給這三大寨,謝七認為是很合適的,不過必然激起三寨的反抗,到時候肯定要死人。不過,現在他不急著探問這些,而是要先把自己家良山寨的分家、遷徙等事情定下來。“山居清苦,族人也是積蓄微薄,眼看這夏稻已經播種下去了,很快就有收成,不知道遷徙時,這一片是怎麼個規矩”
對他這些執行上的問題,霍小燕是很熟悉的,她不像是艾狗獾、曹蛟龍,是後來趕上的,而是實打實在前線忙活了近兩個月,不但勸慰過在土樓裏哭泣的客戶婦女,描述著買地的生活,誘惑著她們興起分家的念頭,還親自搬運過藥火去炸毀土樓
甚至於,她也很熟悉和這些客戶人家談遷徙時慣用的一些套路了,此時也是絲毫不慌,假意思索了一番,笑道,“這樣吧,看在你們的確動作快,這會兒就已經分家的麵子上,給你們清白主動人家的待遇和羅安寨一樣,沒收割的莊稼,你拿賬冊來,按過去三年夏田平均產量的一半收購對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