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林靈素說道:“我早說過啦,你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老子縱橫天下幾十年,快意恩仇,什麼本都賺回來啦,就算立刻死了,又有什麼打緊?可是小子你就不同了,父母雙全,拖家帶口還有幾百條人命,嘿嘿,等那狗皇帝一下詔令,稀裏嘩啦全掉了腦袋,那可熱鬧得很哪。”
許宣知他煽風點火,不過是故意激自己放他出來,當下閉著眼睛運氣調息,隻當沒有聽見。
林靈素笑道:“小子,你剛才昏迷時,沒聽見那兩個牢子說話麼?許家勾結妖人謀反,十惡不赦,滿門抄斬就這兩天的事兒了。明日你爹就將被押解進京,和你娘一起淩遲處死。嘖嘖,你看了一場病,害死一家人,算不上絕後,至少也是空前了……”
“住口!”許宣心中一顫,再也按捺不住悲怒,啞聲道,“上有神明,下有朝廷,就算老天不開眼,我爹有趙官家禦賜的牌匾,大理寺也絕不會任這些奸賊胡來!”
這句話說得虛軟無力,與其說是駁斥林靈素,倒不如說在安慰自己。
林靈素哈哈笑道:“提點刑獄司都來審你的罪了,你還以為能夠翻供麼?天下烏鴉一般黑,罪名莫須有。別說你區區一個臨安府的藥商,就算是耿直如蘇東坡,忠義如嶽少保,狗皇帝還不是要貶就貶,要殺便殺?更毋論這些狗官和道士了,個個道貌岸然,心腸卻狠毒如蛇蠍,在他們手裏,老百姓輕賤得就如同螞蟻,生死予奪,不過在覆掌之間。你既已落到他們手裏,交出老子也罷,不交出也罷,一樣被捏死滅口,全家陪葬。”
頓了頓,悠然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小子,隻要你現在吐出葫蘆,揭開封印,寡人不但幫你報仇,殺了這些狗賊,還保證救出你許家大大小小所有人命,一個也不少。”
許宣咬著牙閉目不答。他雖然早已橫下一條心,抱著必死之念,但想到自己一意為救天下蒼生,到頭來卻累得全家抱屈枉死,仍不免悲怒難忍。腦海裏閃過父親與小娘將被淩遲處死的畫麵,更是呼吸如窒,痛如刀絞。
林靈素道:“小子,你不肯放我出來,是怕我作亂殺了狗皇帝呢,還是怕我宰了那些假惺惺的禿驢和賊道士?又或者是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禍害了大宋的百姓?嘿嘿,沒有老子,這些百姓被狗皇帝壓榨得還不夠麼?終日欺侮他們的,究竟是被鎮在峨嵋山幾十年的林某人,還是那些敲骨吸髓的‘父母官’?”m.X520xs.Com
他口才原就極佳,再加上那魔魅沙啞的嗓音,每一句話都如楔子似的釘入許宣心底,聽得他心煩意亂。
林靈素又道:“試問天底下除了父母,還有誰真的待你好?就算你為了那些百姓著想,那些百姓與你又有什麼相幹?究竟是那些素不相識的人性命重要,還是你的骨肉至親重要?”
他沒說這句話前,許宣原已有些動搖,聽了這句話,眼前突然閃過峨眉山下的殘垣斷壁、那些那些慘死的鄉民,和那匍匐在母親屍體身上嚶嚶哭泣的女嬰……心底又是一震。
正自心亂如麻,“當”地一聲,牢門突然打開,鄭虎領著兩個如狼似虎的獄卒奔躍而下,朝上招手喝道:“快點,快點!”
咚咚連聲,又有幾個皂衣大漢抬著楠木棺材,東碰西撞地穿過牢門,拾級而下。棺材顯是剛剛漆過,油光可鑒,氣味刺鼻。
棺材都已抬來,難道這些人當真要在這裏殺死自己?許宣雖不畏死,事到臨頭,仍不免一陣錐心的森寒恐懼。
那幾個獄卒大步上前,將他從水裏抽拔而起,七手八腳地卸下鐵索,戴上幾十斤重的枷鎖和腳銬,用鐵皮罩封住其口鼻,隻留了鼻孔呼吸,而後抓起雙肩、雙足,齊聲大喝,將他丟入楠木棺材。
還不等他回過神來,眾獄卒又嵌上棺蓋,“咄咄”迭聲,用鐵釘釘得嚴嚴實實。
霎時間四周一片黑暗,隻聽見林靈素的聲音在他腦中嗡嗡笑道:“妙極妙極,爹娘被千刀萬剮,兒子被封棺活埋,這就叫‘青衫就黃壤,江海永相望。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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