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層雲盡染。
狂風鼓舞,冰屑碎石接連不斷地撲麵打來,刮得許宣衣裳如球鼓漲,站立不穩。心下詫異,不知青帝為何帶他到這荒涼之地。
站在這女帝山的北嶺最高峰,轉頭四顧,到處都是冰錐林與奇形怪狀的冰柱,在夕陽下閃著刺眼的金光,就像置身於冰雪的森林。
朝南遠眺,視野遼闊明淨,可以清晰地望見南峰的湛藍天湖,和那片被燒為焦黑殘垣的“百花宮”。但朝北望去,則是茫茫大霧,陰風怒號,偶爾能瞧見連綿的山脊與冰川,若隱若現,環繞成一個巨大的圓圈。
忽聽青帝低聲道:“這兒就是我初次見到你媽媽的地方。”許宣一怔,忽然醒悟她說的“媽媽”乃是李師師。
青帝紅衣獵獵,眯眼凝視著北邊翻騰不息的雲霧,道:“那時我當上青帝已經許多年了,終日鬱鬱不樂,悵然若失。三十三山的景色雖然壯美,但日複一日,早已看得膩了,反倒這陰慘慘、白茫茫的雲霧怎麼看也看不夠。有時夜深人靜,難以入眠,就一個人跑到這兒,看著這變化無端的雲霧發呆。
“那天夜裏,我正坐在這兒看著對麵山頂的明月,忽然瞥見一條人影沿著冰川極速衝下。她瞧見我,微微一怔,又笑了笑。我這一生中,從沒見過這麼美的笑容。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就連周圍慘白的雲霧也仿佛變成了絢麗的霓霞。
“那時我恰是女兒之身,穿著最為普通的紅衣宮裝,她一定是誤將我認為是百花宮的侍女了。而我一眼就瞧出她不屬於這裏,不屬於百花宮,不屬於女帝山,也不屬於蓬萊。她的身上有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東西,一種就算穿著布衣荊釵,也遮擋不住的奇異光彩。
“我雖是半陰半陽之身,但心底裏總是渴望著能變為純粹的女兒之軀,對自己的容貌也頗為自傲。但瞧見她的第一眼,便讓我自慚形穢。唉,那時我便想,上天為何待她這麼厚,卻待我這麼薄?我雖然滿心羨慕,對她卻生不起半點妒恨之心,隻是在想,如果我能變成她……不,不,哪怕隻有她十分之一的美貌,這一輩子便再無所求了。”
許宣聽得悠然神往,心中忽然又是一動:“是了,李師師為何到這北峰荒穀中來?難道‘白虎皮圖’就藏在此處?”
果然又聽青帝說道:“這山嶺包圍處,是當年‘鎮妖塔’封鎮青龍的所在。雲霧下方不是壑穀,而是一個貫穿女帝山的圓洞,當年青龍就被封在此洞之中,頭頂壓著寶塔,龍身貫穿三十三山,尾部在如今的‘鎮龍穀’中。秦朝時,徐福帶人闖入蓬萊,掀開了‘鎮妖塔封印’,蓬萊這才被青龍撞碎成三十三山。
“‘鎮妖塔’雖已不在了,這裏卻依舊是蓬萊禁地,也是整座蓬萊山的‘太極之眼’。你所看見的雲霧,就是圓洞內的陰陽之炁所生,這是我觀察了許多年後,才醒悟的秘密。師師聰明絕頂,在蓬萊中呆了不到半年,就想明了此節。她到這兒,就是算定了蛇族聖女會將‘白虎皮圖’藏在此處。
“這兒陰陽二炁相激相克,詭譎凶險,這些年來,進去的人從來沒有出來過。人們都說女媧將青龍鎮伏在此,就是因為此洞直貫地獄,封印雖解,地獄的入口卻留了下來。膽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妄自進入。你想,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藏圖所在?”
許宣心裏突突狂跳,也不知是驚是急是喜。王文卿在他體內種了蠱蟲,青帝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逃不脫那廝的耳朵,一旦知道了“白虎皮圖”的下落,極可能便對他們施以毒手。偏偏自己為其所挾,顧及雙親與小青等人的性命,又不能出口道破。真可謂心焦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青帝恍然不覺,柔聲道:“她站在懸崖邊,朝我笑了笑,忽然便朝那茫茫雲霧跳了下去。我大吃一驚,不顧一切地衝躍而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似乎沒料到我竟會做出這等不要命的舉動。轉過頭,又朝我嫣然一笑。
“我迷迷糊糊,和她一齊朝著那無邊無際的白霧墜落,全身被陰陽之炁激得翻江倒海,心裏卻喜悅得快要爆炸開來啦。古人說‘一笑傾城’,隻要能瞧見她的笑容,就算天翻地覆,整個世界瞬間全都湮滅了,又有何妨?”
許宣靈光一閃,雖覺此念極為冒險,但此時被王文卿緊緊攥在手心,要想反轉,也隻有賭命一搏了!當下假意腳下一滑,失聲大叫,手舞足蹈地朝那茫茫雲霧翻身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