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心中一酸,又想起了從前真姨娘為自己鋪床時的模樣,胸喉如堵,一時竟答不出話來。
完顏蘇裏歌在他數尺外鋪好被褥,自行鑽入,笑道:“媽,他現在是羅荒野的雄庫魯啦,怎能睡不了火炕?等他在這裏養好了傷,吃慣了稗子飯,隻怕都不願意再回南朝啦!”
許宣嚇了一跳,想不到她們母女竟然就與自己睡在同一個大炕上。念頭未已,完顏阿勒錦也鋪好被褥,挨著他躺了下來,打了個酒嗝,含混不清地道:“雄庫魯,三年前我們對著吉塔發誓,誰殺死了大白虎,誰就是羅荒野的雄庫魯,你雖然是南人,但從今日起……就是我們的神鷹……我們……”話沒說完,已經呼嚕大作。
紇石烈女嬰微笑道:“官人,你放心在這裏養傷吧。等你好轉了,若想回南朝,我們自會送你到高麗,搭乘海船。”吹滅油燈,漆黑中隻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夾著完顏蘇裏歌的幾聲輕笑。
許宣又困又乏,渾身更是無一處不疼,躺在暖烘烘的炕上,倦意重重,恍恍惚惚地想起真姨娘,想起父親,想起白娘子、小青,想起青帝、林靈素、王允真……以及蓬萊山裏發生的一切,似真似幻,竟已遙遠得如同前世。
窗外風雪激吼,犬吠聲聲,黑漆漆地什麼也瞧不見,隻有完顏蘇裏歌那雙清澈的眼睛仿佛正亮晶晶地凝視著他,蘊滿笑意,就像是夏夜裏的星辰,然後又漸漸消失在黑暗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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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極為酣熟,翌日醒來時,晴空明媚,已近中午。
炕上空空蕩蕩,完顏阿勒錦爺孫早已出門為他采集草藥。紇石烈女嬰則在縫補那件白虎裘皮大衣,見他醒來,嫣然一笑,抖了抖虎皮裘衣,披在他身上,道:“我的手藝不好,你別見笑。”
虎皮裘衣大小適中,極為合身。許宣心頭大暖,還不等感謝,紇石烈女嬰又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菜粥糜,和一盤鹽漬野菜。
肉菜粥糜由鹿肉、狼肉、野菜搗成泥,和在稗子飯裏煮成粥,頗為香甜可口。許宣就著鹽漬野菜,連吃了三碗,渾身大暖,讚不絕口。紇石烈女嬰見他吃得香甜,心下歡喜,微笑著站在一旁。
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身上,就連含笑凝視他的神態都與真姨娘一模一樣。許宣喉中又是一陣梗堵,悲喜交摻,淚水險些又要奪眶湧出。
正想找些話搭訕,門外馬嘶陣陣,人聲鼎沸,完顏蘇裏歌風風火火地提著一大捆的草藥、人參奔了進來,朝牆角一扔,興衝衝地道:“媽媽,雄庫魯,你猜我們今天找到什麼啦?”
不等兩人回答,又銀鈴似的笑了起來,從背後的皮囊裏抓出一把見所未見的奇草,枝葉豔紅如火,下方根莖純白無暇,就像蹬著腿、咧嘴而笑的嬰兒,惟妙惟肖。
許宣一震,脫口道:“火嬰果!”他曾聽父親說過,羅荒野的高山冰崖上,長著一種奇特的藥草,枝葉如火,根如嬰兒,乃是益氣補脈的無上奇藥。故有諺語,“萬斤高麗參,抵不上半兩火嬰根”。
完顏蘇裏歌見他居然識得,又驚又奇,拍掌笑道:“哎呀,不愧是我們羅荒野的雄庫魯!我們在這兒采了幾十年的藥草,從未見到,雄庫魯你一來,就一夜之間長出來啦!”
紇石烈女嬰卻蹙起眉尖,欲言又止。
完顏蘇裏歌笑道:“媽,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老人們都說‘火嬰果’是冰中之火,不祥之兆。長出‘火嬰果’的地方,必要遭遇大劫,寸草不生。可是你忘啦,咱們家可是來了打死白虎的雄庫魯,采來‘火嬰果’也是為他療傷的,難道‘冰中之火’能打得敗阿布卡赫赫使者嗎?”
紇石烈女嬰勉強笑了笑,沒再說話,接過“火嬰果”,去為許宣熬藥。
當是時,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號角,接著嘯呼迭起,淒烈入雲,有人似在用女真話高聲地嚷嚷著什麼。
紇石烈女嬰身子一顫,猛地轉過頭來,又驚又懼。
完顏蘇裏歌神色也陡然一變,臉上紅暈泛起,冷笑道:“殺不盡的雪狼,化不了的冰。討人厭的家夥又來啦!”
話音未落,屋外蹄聲如潮,鼓號大作,似有大隊人馬正朝著村寨席卷而來,過不片刻,便已衝到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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