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天藍如海,屋簷垂下的冰掛閃著七彩晶光。
見蘇裏歌攙扶著許宣一瘸一拐地出來,站在雪地裏的眾獵戶又是一陣歡呼,叫道:“雄庫魯!雄庫魯!”院外的金國士兵們則驚訝地麵麵相覷,繼而嘰裏咕嚕地大笑起來。
這些“海陵鐵騎”個個銀甲毛裘,騎著高頭大馬,趾高氣揚,許宣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也能猜出多半在譏嘲自己,是個走路還需要女人攙扶的“羅荒野之鷹”。微微一笑,心想:“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的韃子,待會兒讓你見識見識我大宋男兒的本事!”
蘇裏歌心下擔憂,低聲道:“雄庫魯,你真的可以嗎?”見他從容點頭,方猶疑著吹了聲口哨。
白馬長嘶,從屋後疾衝而至。許宣抓住馬鞍,奮力一撐,躍上馬背。雙膝俱碎,腳部無法使力,自然踏不實馬蹬,隻能靠著大腿夾住馬腹,搖搖晃晃,狀甚不穩,引得眾金國騎兵又是一陣哄笑。喵喵尒説
身側白影一閃,海陵王旋風般躍上馬背,“啪”地一鞭打在馬臀上,駿馬吃痛,昂首踢啼,高高立起。
他高大英挺,渾身白裘,座下又是極為神駿的赤兔馬,膘肥體壯,毛亮如火,連人帶馬立起時,足足高了許宣半個身子,真可謂威風凜凜,英氣逼人,就連獵戶們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暗暗喝彩。
“是了,蘇裏歌,”海陵王勒韁回馬,從馬臀邊抓起一個銀白的長弓,揚眉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夫君的名字呢。完顏迪古乃的‘破天弓’下,可從來沒有無名敗將。”
蘇裏歌一怔,昨夜救回許宣後,隻顧著歡宴慶祝,竟連他的漢名也未曾問清。許宣哈哈一笑,道:“我姓霸,單名一個把。”
海陵王奇道:“霸把?霸把?”正尋思著漢人哪有這等古怪的姓氏,見他笑嘻嘻地連聲應答,才知上了這小子的惡黨,勃然大怒,便欲一鞭劈頭抽去,但又硬生生強行忍住,嘿然道:“小子,你可知東京怎會被我大金攻破,你們的兩個皇帝又怎會成了我們的奴隸麼?就是因為像你這樣騎不得馬、拉不開弓,隻會耍嘴皮子的廢物太多了!”
許宣從小雙腿無力,出入非車即轎,從未騎過馬,更勿論騎馬射箭了。心知真要與他比騎射之術,必輸無疑,念頭急轉,笑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個廢物。我們漢人有句俗語,叫做‘好馬配好兵,爛鐵去打釘’,若是和英雄好漢比試,自然是輪不到我這樣的廢物了。我們漢人還有句成語,叫做‘驚弓之鳥’,用箭矢射下飛鳥,算得什麼本事?真有本事的,用空弦就能射下大雕。”
“空弦射雕?”海陵王一怔,怒極反笑,猛地揮鞭策馬,朝北疾馳而去,遠遠地叫道,“漢兒小子,二十裏外的山崖上有兩隻雪雕,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讓它變作驚弓之鳥!”
眾騎兵縱聲嘯呼,狂潮似的掉頭卷去。
蘇裏歌將長弓塞到許宣手中,低聲道:“雄庫魯,如果你比試輸給他,就趕緊騎著‘白雲’朝西逃走吧。等‘白雲’帶你進入八百裏密林,他就找不到你了。”不等他回答,在馬臀上重重一拍,白馬嘶鳴,頓時閃電似的疾衝而出。
完顏阿勒錦將她拉上馬背,用女真話說了句什麼,獵戶們熱血沸騰,紛紛躍上馬背,長嘯著緊隨在後。隻有紇石烈女嬰扶著門,遙遙眺望,淚水盈眶,臉色比冰雪更加蒼白。
狂風撲麵,兩側的雪坡極速倒掠。許宣一手抓著長弓,一手緊握韁繩,上下顛簸,左右晃搖,幾次險些被甩飛出去,好在他真氣雄渾,兩腿死死地夾著馬鞍,勉強還能保持平衡。
疾馳了十幾裏後,已漸漸掌握了其中訣竅,當下內外交感,放鬆肢體,有如隨風花信,流水浮萍,隨著那白馬任意起伏跌宕。又奔了一陣,果然越來越穩,似已與它同化一體,如履平地。
昨日暮色蒼茫,風雪交加,瞧不清周遭景色。此時視野清明,但見晴空萬裏,雪原遼闊,西側是連綿不絕的冰峰峭壁,在太陽閃著點點金光。下方是茫茫林海,銀裝素裹。融化的雪水化作山澗,隆隆奔騰,一條條彙成大河,蜿蜒北折,朝東北極遠處的大海流去。
極目遠眺,隱約能望見冰洋上金光閃爍,鷗鳥飛翔。藍色的海麵與天穹連接處,白雲層疊翻湧,隨著狂風極速逼近,掠過頭頂,變幻出萬千形狀。
前方河邊羅列著數以千計的鹿群,聽見眾人的嘯呼聲,紛紛受驚狂奔。金國騎兵此時無心狩獵,也不追趕,爭相勒馬回韁,在左前方那座陡峭的山下立定,朝著崖頂吹角狂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