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美成(2 / 2)

“我屏息斂氣地在一旁為他們端茶倒酒,研墨調箏,心裏突突直跳,不敢看他。偶爾視線交對,他朝我粲然一笑,我總不免麵紅耳熱,心慌意亂,不是打翻了硯台,就是摔碎了茶盞。‘師師’此時心情大佳,自然不會責罰。他溫雅寬和,更加不會嗬責,反倒拿我打趣,說些解圍的俏皮話。

“我從小見的男子,不是龜奴恩客,就是被護院夥,動輒對我打罵淩辱,何曾這般溫和體貼?心裏又是感激又是感動,淚水差點兒便湧出來了。除了我爹和哥哥,這世上對我最好的男子,隻怕就是眼前這至為熟悉的陌生人了。

“他風度翩翩,妙語連珠,相處越久,對他便越發歡喜癡迷。與我漸漸熟稔後,他說的話、開的玩笑也漸漸多了,知道我會彈琴書畫,頗為驚訝,很是稱讚了一番,還興致勃勃地親自點撥。

“當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一筆一劃地在宣紙上勾畫時,我腦中一片空白,渾身顫抖,耳頰如燒,心仿佛隨時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師師’卻笑吟吟地在一旁望著我們,神色古怪。她一定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卻不道破。

“哼,在她眼裏,那時的我定是可笑極了。可是她又怎會料到,有一天,美成竟會移情別戀,喜歡上我這又可憐又可笑的黃毛丫頭?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我就在‘章台園’裏待了三年。那三年是我這一生中最平靜、最快樂的時光。雖然賤為奴婢,除了礬樓哪裏也不能去,但對我來說,隻要能時不時地見到美成,隻要能日日讀到他寫來的書信,這一片小小的天地,便是廣闊無邊的宇宙了。

“那天夜裏,礬樓來了許多高官貴人,‘師師’拗不過李姥再三央遣,帶著那兩個丫鬟去唱曲陪酒。我獨自一人留在‘章台園’裏。窗外柳枝濃綠,月兒又亮又圓,那時已經有兩個月未曾接著美成的音訊了,我想著他,心思繚亂,掌著燈,提起筆,在紙箋上一遍又一遍地寫著他的名字。

“耳根忽然一熱,有人朝我嗬了口氣,低聲道:‘芳臉勻紅,黛眉巧畫宮妝淺……’我手指一顫,毛筆登時掉落。那人從身後將我緊緊抱住,輕輕地吻了吻我的耳垂,繼續低聲道:‘風流天付與精神,全在嬌波眼,早是縈心可慣。向尊前、頻頻顧眄。幾回想見,見了還休,爭如不見。’

“那聲音再也熟悉不過,正是幾月來朝思暮想的美成。我渾身癱軟,想要掙紮,卻連呼吸的氣力也沒有了。原來他想要給‘師師’一個驚喜,未寄音信,便晝夜行程,趕回京城。我掌燈背對著他,身形與‘師師’相若,穿著的又是她送與的衣裙,一時間將我誤當成了她。

“我想明此節,心裏卻突突狂跳,怎麼也開不了口。隻覺他的唇沿著我的耳垂,慢慢地轉到耳後,又一點點地吻過頸子,移過肩窩……我渾身越來越燙,雞皮疙瘩全泛起來了。終於,他猛地扳過我的臉,狠狠吻住了我的嘴唇……”

上方火山雲裏電光亂舞,轟鳴滾滾。許宣聽得耳熱心跳,李師師雙頰酡紅如醉,眼波也像要融化開一般,頓了好一會兒,才又低聲道:“那時我腦裏如雷聲轟鳴,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著了。不過過了多久,才聽見他低呼一聲:‘是你!’我如夢初醒,又羞又窘,急忙掙脫開來,掩住衣領。

“他驚訝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桌上那寫滿了他名字的紙箋,忽然泛起了一絲微笑,說:‘詩詩,詩詩,幾個月不見,原來你也已經長成大姑娘啦。’我越發羞窘,忙將紙箋揉作一團,拋入竹簍。

“他舉著燈,雙眼灼灼地盯著我,我以為他又要上來抱我,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他卻笑了笑,提起筆,一邊寫,一邊念道:‘燭影搖紅,夜闌飲散春宵短。當時誰會唱陽關,離恨天涯遠。爭奈雲收雨散。憑闌幹、東風淚滿。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深院。’

“話音剛落,左側突然傳來一聲冷笑:‘好一句“夜闌飲散春宵短。爭奈雲收雨散”!’我猛吃一驚,掉頭望去,‘李師師’正立在門外,怨毒陰冷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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