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邂逅(1 / 2)

“才唱了兩句,我的喉嚨便似被什麼堵住了,鄰座的幾個人登時大聲起哄。忽聽他道:‘詩詩小姐,我新填了一曲《瑞龍吟》,不如你唱給大家聽聽,何如?’喚來紙筆,當著眾人之麵一揮而就。

“我定了定神,照著那紙上的詞句唱道:‘章台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黯凝佇,因念個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

“我心中一顫,暗想:‘原來他去章台園找過我,卻不知我早已淪落風塵,屈身在這礬樓之中。’強忍淚水,接著唱道:‘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裏。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台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一曲既畢,四周喝彩迭起,有的誇他詞寫得好,有的誇我唱得好。他聽若不見,隻是癡癡地望著我。我想著那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心裏更是痛如刀絞,淚水忍不住一顆顆滴落在膝上的紙箋。

“若是半年前,我必會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裏,但那時……那時我早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又怎配他如許深情?於是笑了笑,道:‘周官人有一首《憶舊遊》,奴家一直記在心上。今日重逢,正好唱給各位聽聽,聊以助興。’吸了一口氣,即興唱道:‘記愁橫淺黛,淚洗紅鉛,門掩秋宵。墜葉驚離思,聽寒螿夜泣,亂雨瀟瀟。鳳釵半脫雲鬢,窗影燭光搖。漸暗竹敲涼,疏螢照晚,兩地魂銷……’”

許宣心裏一震,這曲《憶舊遊》他曾聽不少歌姬唱過,都道是周邦彥填詞,敢情竟是李師師所作!一時大覺欽佩。想到她滿心悲苦,隻能假托他的詞作,表白心跡,又不由惻然憐憫。

李師師道:“滿座賓客中,隻有他知道這是我說與他聽的。我含淚看著他,他默默看著我,一如那夜,隻是卻已天地翻覆,再難回到從前了!我接著唱道:‘迢迢,問音信,道徑底花陰,時認鳴鑣。也擬臨朱戶,歎因郎憔悴,羞見郎招。舊巢更有新燕,楊柳拂河橋。但滿目京塵,東風竟日吹露桃。’

“一個錦衣男子猛地拍了下桌沿,大聲喝彩,見眾人望去,忙低頭起身,和幾個隨從一道匆匆離開。到了門邊,又轉頭望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但那時我所有的心思都縈係在美成心上,也隻是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便未再留意。

“酒散之後,美成要來見我,卻被李姥攔阻在外。我倚在窗前,看著他在樓下騎馬徘徊,不由得淚水漣漣,肝腸寸斷。若不是一心要報仇雪恨,隻怕已推窗跳下,落個幹淨了。

“美成剛走,‘李師師’便臉色鐵青地衝進來,指著我格格厲笑:‘小娼貨,這輩子你都別想贖身啦!隻要我在這一日,就算他出一萬貫,千萬貫,也買不得你去!’抓起金剪對我又戳又紮,若不是李姥及時攔住,我就算不當場殞命,也必被她劃破相了。

“也不知李姥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她的臉色霎時變了,又驚又怒又懼又妒地瞪著我,拂袖而去。

“那賤人走後,李姥假惺惺地數落了一通她的不是,歎氣道:‘我的好女兒,‘師師’雖有千般不是,好歹也有恩於你。你初到章台園時,鬥大的字也不識幾個,若不是她細心指點,潛移默化,又怎會有今日的才情?做我們這一行的,哪一個不是可憐人?你隻當她是個姐妹,別再和她計較啦。’

“我正狐疑她為何變得如此和顏悅色,又聽她道:‘詩詩,你也算苦盡甘來熬出頭啦。今日有位大官人看上了你,要將你包下來。往後你也不用再去陪酒陪客了,隻要那大官人來時,好好接待,閑暇時你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忽然壓低聲音,道:‘隻是那周官人,你萬萬不可再與他往來了,一則他是師師的相好,二則讓你恩客知道了,可就不好啦。’

“當天夜裏,我便搬入了礬樓最為華貴的頂樓,除了有兩個貼身丫鬟,還有專門的廚子、轎夫和裁縫,待遇直與‘李師師’等齊。所有人對我的態度也全都變啦,個個眉低耳順,就連原來那些動輒打我罵我的嫖客,在樓閣、橋廊遇見,也無不遠遠地避開。

“我心裏暗暗詫異,不知那位‘大官人’究竟是誰,竟讓他們如此避忌?雖然再不用過受盡淩辱、忍氣吞聲的日子,卻絲毫未感到喜悅。對我來說,活著和死了,早已沒有什麼分別了,憋著一口氣,不過是為了找到機會痛痛快快地報仇罷了。